镜子里的银霜.生活中的感慨

日月交辉

作 者：日月交辉

美篇号43273918

图 片：来自网络

晨起梳头时，木梳齿间缠着三四根白发，像松针尖挑着未化的残雪。这些年山川在皱纹里愈走愈深，年轻时你我踏青踩碎的薄冰，如今都凝成眉间化不开的霜。檀木匣里的旧信仍按年份摞着，1987年那封边角焦卷——那年巷尾杂货铺失火，你冲进去抢出我落在柜台的学生证，信纸浸了救火的水渍，洇开的蓝墨水像永远晾不干的青春。昨日擦拭相框时，发现玻璃夹层里还嵌着半片火场焦黑的梧桐叶，叶脉纹路竟与你现在手背的筋络走向惊人相似。

手机在青瓷镇纸下震动，提示音是布谷鸟啼。你发来晨练时拍的太极剑视频，剑穗甩出的弧光里，我看见广场玉兰树已高过三层楼。二十年前我们在这树下埋过玻璃弹珠，当时你说要等孙辈挖出来当传家宝。画面突然晃过水泥地裂缝里冒出的蒲公英，绒毛在剑风中四散，像极了那年校运会彩排时打翻的镁粉。我回了个熊猫人举着"666"的表情包，檐角风铃叮咚，恍惚是你当年挂在剑柄上的铜铃铛。去年清明你亲手编的艾草香囊还在空调出风口晃荡，松绿流苏扫过日历上的夏至二字。

清明前的雨总带着松针气。我照旧用铜壶煮武夷山寄来的老枞水仙，滚水冲开茶末时，白雾在窗玻璃上画你去年体检报告的箭头符号。你突然弹来视频通话，身后是苏州园林漏窗里探出的紫玉兰。"这株比咱们在师范学校偷挖的那棵精神吧？"你晃着保温杯，枸杞在镜头前浮成朝霞色。记忆忽然被掀开一角——八四年的春夜，两个白球鞋沾满泥的姑娘，抱着裹在枕套里的树苗翻过围墙，月光把我们的影子钉在煤渣跑道上，像两枚歪斜的邮票。我故意把手机举向窗外暴雨，让雷声灌进麦克风："听听，像不像毕业那晚，咱俩在防空洞合唱《红日》的回声？"视频那头你耳垂的银坠子突然晃得厉害，原是外孙女在拽着玩，水晶切面折射的光斑跳上老照片墙，照亮八六年文艺汇演时我们缝着亮片的蓝布裙。

暮色总爱在六点零七分爬上晾衣绳。当年你踩着板凳系绳结时，马尾辫扫落的槐花还夹在我《飞鸟集》扉页里，干枯的花萼在"生如夏花"的诗行上印出暗褐胎记。此刻绳上蓝布衫随风晃荡，把夕阳切成菱形光斑投在砖地，像极了你在微信运动里霸榜的步数轨迹。收衣服时摸到口袋里未拆的枇杷糖，塑料纸窸窣声竟与三十年前教室后排偷传纸条的响动别无二致。那张写着"放学去东门吃酒酿圆子"的纸条，后来被你塑封成书签，此刻正卡在你寄来的《苏州古井考》第168页，硌着"王废井"的铅字。

夜里翻到你在抖音直播唱评弹，《莺莺操琴》的转调还是师范汇演时的味道。打赏的火箭特效划过屏幕时，我忽然想起1983年中秋夜，咱俩用铝饭盒当锣鼓，在宿舍天台给夜班纺织女工唱《太湖美》。那晚月亮也如今夜这般肥硕，跌坐在晾晒的被褥上，压弯了晒棉杆。有女工扔上来用纱锭缠的绒线花，粉红丝线在月光里褪成银白，现在想来，倒像是提前备下的满头华发。

子时雨歇，瓷杯里的茶渣蜷成小船模样。我拍下窗台猫尾草沾露的照片发你，配文"江湖夜雨十年灯"。你秒回个熊猫人撒花表情："明日寄你新晒的桂花龙井，记得拿松果当茶则。"月光忽然淌进眼镜片的划痕里，漾出二十岁的你我——两个在图书馆老墙根偷煮茉莉香片的姑娘，正对着茶沫占卜远方的形状。当年铝皮炉上沸腾的茶汤，如今在紫砂壶里养出了包浆，而预言过的远方，正在我们龟裂的掌纹里长成回环的迷宫。

晾衣绳上的蓝布衫终于停止摇摆时，东方既白。天气预报说今日霜降，当呵出的白雾在砚台旋成混沌星云，某个尚未命名的节气正在成形——那雾中太极忽而裂解为两尾银鱼，一尾游向剑穗红光的量子纠缠，一尾潜入铝饭盒锣鼓声的普朗克时空——像你剑柄飘摇的红穗，像我们始终未曾走散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