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朋友作品 文章将童年时期奶奶教导对牡丹花“只许看,不许摸”的感悟,从懵懂认知到深刻体悟。推荐阅读!

文 峰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爱的懊悔</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罗永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历程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会对你产生深远的影响,或老师,或同学,或朋友,或亲人,在不知不觉中,你因深受其影响而使你的前途和命运发生着悄然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旧居是黄土高原典型的地坑住宅,在平坦的地面上,向下掘一长方形深坑,坑深数丈,环四周挖掘数只窑洞,其中有一孔窑洞倾斜向上,通往地面,安装上门板,算是进出宅院的门户。院中有一口浅井,数丈深,做防涝排水用,叫渗井;院内靠墙边掘一口深水井,这口井直通地下涵水层,供一家人生活用水,水井的方位往往要请阴阳先生用罗盘、阴阳尺等确定,因为饮水井那可是圣洁之处,为青龙方位,随意不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家的“渗井”在院子中间,上覆两块光塌塌的石板。夏日里,我常借着窑背遮挡的阴凉在石板上玩耍,或写作业,或玩泥巴。有时候,也和小朋友一起玩过家家。院子北面的窑洞前,砌了一方小小的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只栽了一株不知爷爷从什么地方移来的牡丹,每到牡丹花盛开的时节,街坊邻居只要到家来的人都要夸赞一番,这时候,奶奶总高兴地张着她那缺失了两颗门牙的口,笑着说:“我那老汉,一辈子就做了这一件赢人事。” 奶奶不光夸,她对这株牡丹也呵护有加,除日常的浇水施肥,她还给周边插上带刺的树枝,怕牡丹花被伤着。又是牡丹花盛开的时节,我和奶奶坐在院中渗井上那光塌塌的石板上面,惬意地乘凉,欣赏着眼前那株阿娜多姿的牡丹,虽是一株牡丹,它也分出了许多主干和枝丫。浓绿的叶片层层叠叠,托出数朵盛开的紫红色的花,花朵不多,但花瓣拥挤,色泽各异,迎风摇曳,昂首挺胸,像大姑娘旋起的彩裙,又像少妇那勾魂的笑脸,尽情舒展她们的美丽,毫不掩饰地绽露她们的神秘。那鼓鼓的,透着点红晕的花苞,孕育着无穷的秘密,像少女隆起的胸部,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起身靠近,歪着脑袋欣赏牡丹的妖娆美丽,情不自抑地伸手去抚弄它,这时身后传来奶奶厉声地呵斥:“别弄!”我浑身一震,即刻缩回了伸出的手,奶奶看到我受惊的样子,又笑着对我说:“美丽,那是用眼看的,用心感受的,只许看,不许摸。”看着奶奶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点点头,表示领悟外婆家距我家很近,中间隔一深沟,站在我家的窑背上,就能隐隐地看见外婆家的屋顶,看着近,路程也不算远,绕个沟圈,吃顿饭的功夫就能去趟外婆家。小时候,好几次,妈妈唤我吃饭时,我跑去了外婆家,妈妈还端着饭碗,又见我蹦跳着回来,妈妈嗔怪我性子野,可我还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早晨,我在窑背上玩,天气异常晴朗,只有东方的天边翻涌着朵朵白云,那云朵白得象一团一团的棉花,又像一堆一堆的雪,层次分明,变幻无穷,最顶上的那一朵云,真像是传说中的唐僧骑着他的白龙马,悠然地向西行去。又有一朵白云状如土地老爷扶杖兀地从地上徐徐腾升,那地方正是外婆家的屋顶,没错,土地老爷正是从外婆家的院子里升腾起来的。我没有多想,撒腿就往外婆家跑,我想只要我站在外婆家的墙头上,或爬上外婆家的杏树,我就能够着“土地老爷”的衣服,或抓住他手里的拐杖,可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外婆家的时候,天还是那么高,洁白的云朵还是贴在蓝蓝的天空,我一路计划好的行动步骤,最终都化为乌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麦子收了,磨成了新面,妈妈精心地蒸了些包子,领着我去看望外婆,大人们高兴地坐在一起聊着,我又跑去外婆家的门畔玩。这是一个不错的玩处,一边玩,一边还能隔沟望见我家的窑背,也许还能远远地瞅见奶奶在窑背上翻晒柴禾的身影。正玩着,突然一个小朋友喊:“快看,天着火了!”我抬头望去,即刻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天空翻卷的云彩象打翻了的红色染料瓶,或深或浅,或浓或淡,全被染成了红色,那红色最浓重的一块,正好在我家的窑背上,仿佛它因颜色太浓,太重,便盘坐在我家窑背上歇息,隐隐地,我也看见奶奶被泡在这浓浓的红色里。我独个又朝回家的路上奔去,我要去我家窑背上抓住这些美丽的云彩,我要在这可爱的云彩中徜徉,我要象奶奶一样,把自己泡在这血红的云彩中、跳跃、翻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跑回家,站在奶奶身边时,天还是那么高,火红的云朵,还是紧紧地贴在天空。奶奶拉着我的手,似要问我为啥回来,我低头无语,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奶奶说,便又扭头跑回了外婆家。两天后,在和妈妈回家的路上,我不解地问道:“妈妈,我在咱家窑背上看见漂亮的白云在外婆家,在外婆家的门畔又看见美丽的红云在咱家窑背上,我跑来跑去想抓住它们,想从那儿爬上云的顶端,怎么就做不到呢?”妈妈笑着说:“傻孩子,那漂亮、美丽是让你用眼看的,用心想的,不是你能摸得到的。”噢,我明白了,美丽的,漂亮的都是用眼看的,用心想的,这和奶奶说的只许看,不许摸是一个道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数年后,我上高中了,我和我的同学们一样,都在埋头读书,都想通过勤奋的努力,为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将要毕业的最后一学期,我们班突然从另一个班转来一位女同学。我们班可是全校的重点班,通过老师的简短介绍,我才知道她名叫卿雅,住的离学校也不远,卿雅被安排在我身后的座位上,初进教室的那一刻,我看见这个女同学和我一般高,穿一件白底蓝花的布衫,她身材窈窕,高高扎起的羊角辫,伴着走路脚跟用力的样子,很有节奏地一起一落,给人一种大方而又干练的感觉,只因她后来的进出教室,老是勾着头,从我的眼前一闪而过,再往后,她坐在我的身后,我几乎没有和她对视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十年代初期,男同学和女同学是不会有正面交流的,如果有言语交流或眉来眼去,那会成为班级或学校的“新闻”。早晨的第一节课是朗读,教室里一片朗朗的读书声,在这混杂的读书声中,有一个声音很特别,很悦耳,没错,这声音是卿雅发出的,她读得不仅顿挫有致,而且那音质清甜和谐,这声音有如管弦的弹奏,抑或出自金玉的撞击,沁心入脾,萦回于耳,这声音让我忘记了自己在读书,我有口无心,有意低声诵读,生怕这声浪淹没了卿雅那甜美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数学成绩很差,无论我付出多大的努力,成绩总是落后于人,有一次数学测试,试题发下来,我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再仔细地从后到前一一琢磨,天哪!我能会几道题呀?正在我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之际,突然听见那熟悉的,用脚跟走路的声音。卿雅交卷了,我用极其敬佩和疑惑的眼神,一直目送她走出了教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后,我对卿雅是说不出的钦佩还是仰慕,我盯着她一起一落的羊角辫走进教室,又望着她一起一落的羊角辫离开教室。一天,我因事从一个小胡同经过时,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嗳,弄啥去?”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的清甜悦耳让我一怔,我回过头去,在一个古式的屋檐下,站着的正是卿雅。她头上顶着一块色泽灰暗的毛巾,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衣衫,手中提一长把笤帚,微笑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她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被那长长的睫毛和精致的双眼皮巧妙地加以装饰,笑起来的眼睛,有如一对弯弯的月牙儿,妙不可言,红红的脸蛋上,深深的酒窝,红润的嘴唇,洁白的牙齿,使这张韵味十足的脸,变得无与伦比的美丽,虽然是打扫卫生的着装,但外露的黑发和白晰的脖胫,却无法掩饰她天生的美丽和内在气质的张力。这一刻,我震惊了,我似乎被这般美丽摄走了魂魄,我也不知道我慌乱地应对了些什么,只听她笑着说:“路过家门,也不进屋坐坐?”这时我只感到自己的局促和惶恐,看到她白晰的脖胫和微红的脸庞,我即刻想到了天上白的云、红的霞。我礼貌地婉拒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离开了卿雅,我一路有点失魂落魄,我非常激动,也非常懊悔,我为和她第一次直面相视,言语交流而激动;我又为自己匆匆离去,失去了一次和她促膝长淡的契机。但我又宽慰自己:“你做得对,就应该这样。”妈妈说过:“美丽和漂亮是用眼看的,用心想的。”奶奶也说:“只许看、不许摸。”紧张的学校生活结束了,我满心不舍地收拾着书籍,准备着向一个茫然的境地走去。这时,同学们都在忙乱中相互道别,签名留言互赠照片。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再见了!”是卿雅!我回过头去,这回她也是笑,但明显那笑是苦涩的,勉强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射出的光让我顷刻间心情沉重,这让一个青年男子顿时产生了一种爱怜同情,相拥抚慰的想法,理智和教诲让我终止了这种荒唐的意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卿雅拿过我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了两句话:“相见时难别亦难,且思且期且随缘。”卿雅这个笔记本我后来一直带在身边,有它在,仿佛卿雅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它是美的象征,爱的化身,力量的泉源。当我有些微的成绩时,我翻阅它,似与卿雅分享我的成功与快乐;当我郁闷时,我翻阅它,似与卿雅诉说我的困惑和无助;当我痛苦伤心时,我翻阅它,似与卿雅泣诉我的悲伤与哀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我的心里,卿雅一直就是女神般的存在。在她的美丽和淑雅面前,我总觉得自己矮了许多她身居闹市,我祖籍山村,也正是我赠她的:“君着彩衣居闹市,我执钝斧入深林”我也曾几度想着和她携手人生,但出身卑微,家道的迥异,使我觉得不自量力和遥不可及。我只能在心里想着她、念着她,这种且思且念的酸楚,挥之不去,驭风又来,经年累月地煎熬我、折磨我,使我混然无解。然而,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生被这种萦心绕魂的情思所羁绊,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享受呢?这也正是妈妈说的“美丽、漂亮是用眼看的,用心想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年后的一天,我抱着孩子同妻子回家,正坐在车站的连椅上候车,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不认识了?”仅凭声音,我已经断定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卿雅。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微笑着,但已经无法掩饰其内心的忧伤和外表的憔悴,她半开玩笑半嗔怨地说:“你这几年死哪儿去了?”我苦笑了一下,自嘲道:“四海为家呗”。妻带孩子去玩了,让我们坐下来聊。我方才知道她境遇不佳,丈夫不甚顾家,她也常遭家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登车前,她抱了抱我的儿子,对我妻子说:“你好幸福,我羡慕你!”她苦笑了一下,扑闪的大眼睛又溢出了泪花,我心里一酸,低下头,我不想看她,我不忍看她,只轻轻地说了声“保重!” 她很快地又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我的耳畔只不停地萦回着她频频说的几句话:“你眼朝天,我高攀不起。”“走出校门,给我提亲的人都能踩断我家的门槛!咋就不见你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地说:“我—我—”,妻听见后,回头问道:“你咋啦?”我只莫名其妙地摇摇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这一路沉默无语,心里好难受,我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难受。无端地,我又怨恨起我最敬爱的两个女人 --奶奶、妈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