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人间惆怅

老城老师突然打来电话，询问我村一家杏园的事。

他记性甚好，我已毫无印象，实在记不起何时与他提及此事。

听得出他对杏子兴致颇浓，言语间满是赞誉。他说曾帮岳父家卖过杏。岳父家的小杏树虽品相平平，产量却惊人。那年摘得二百余斤，原本只送他一袋尝鲜，他见余下杏子恐将腐烂，便悉数运往县城，竟卖出五百余元。

这场偶然的摆摊"经商"，竟让他窥见了杏子的商机。他打探这家杏园，意欲与我合伙，也为我热心寻条生计之道。

老伴久病已成生活常态，但仍感念他与诸多善心人的关怀。

邻家杏园确有不凡之处：太阳杏品种优质，果实硕大，果肉饱满，上市早而色泽诱人。园主曾将杏果售至县城香九厚等地，颇受青睐。

园主深谙经营之道，勤于修剪管理。每逢花期，漫山遍野的花海引得蜂群嗡鸣，既妆点乡野，又招徕游人。这般美景，既醉了游人心，更美了园主愿。

确切说，园主独具市场慧眼。世人皆知"一亩园抵十亩田"，然传统农耕如桎梏难破。纵使粮价低迷，谷贱伤农，乡人仍守着惨淡营生。试种苹果、药材、艾草者众，如我叔父种金银花核桃者，皆无疾而终。

太阳杏乃乡间罕有品种，园主凭此独步市场。商机即生机，市场即根基。

苏轼曾咏："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可叹园主恰逢青杏时节，应了诗谶，早逝难见"红杏枝头春意闹"。

人去园荒，枝蔓横生。无人打理后，果树挂果寥寥，偶见残果也多是虫蛀劣品。

"不觉流光逝，枝头杏子黄"的古人欢愉，今唯见满地青果。树梢稀落挂着些残果，倒教人更觉时光流转，物是人非。

不知如何回应老城老师。园主遗孀随子女久居城中，其子执意守着荒园，说是父亲的影子，不忍外人惊扰。

乡谚有云：宁叫瞎了，不叫误了。这执念或是情深，或是任性。那杏园便似琥珀，封存着往昔时光。

我不由想起屋后原有的三株古杏来。最粗者需两人合抱，果甜早熟，是童稚时的甜蜜乐园。居中者果大味酸，只有杏仁是年节餐桌的美味佳肴。惜甜杏毁于七十年代木荒，唯余酸杏茕茕孑立。

老树似乎知晓时移世易，结果日渐稀疏。人们只在花开时投去匆匆一瞥，树下荆棘丛生，掩埋了昔年嬉闹。

酸杏依旧，酸味是它的铠甲。念及此树，酸涩涌上心头——这酸楚救不得老树，救不回时光，更救不了日渐凋敝的村庄。

杏子早非充饥之物，杏仁纵有润肠止咳之效，也无人再去捡拾。花开花落间，青杏尚小便遭遗落，再不见孩童龇牙抢食的欢闹。

"花褪残红青杏小"，惹来愁绪万千。锈锁守着荒庭，野草漫过门楣，村庄正与老杏树一同缓缓沉入时光深处。

老城老师的岳父，邻家杏园，屋后古木，皆成飘零青杏。我们这些问答，恰似未熟便落的酸果，在荒芜的时光里诉说未竟的故事，再难寻觅的从前。

(2025年5月19日写于淅川县盛湾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