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雨季未至，回声未启》

蟹子潮

序 · 留白之信 有些信，是写给未曾设址的人；有些雨，是落在地图之外的季风。 我们各自坐在邮局背面，一人执笔，一人等封；一人沉默，一人回声。于是有了这两封诗——一封写在即将生锈的信箱里，一封藏于未曾启封的时区里。 它们从未在路上相遇，却在句点之后，互为余音。 ——留此为记，献给每一个等信的人 邮差与未抵达的雨季 青石巷的邮筒吞下整个八月， 我数铜锁孔里渗出的蝉鸣， 在它们被西风漂白之前， 替未拆封的地址， 守住最后，潮湿的笔迹。 某个褪色的黄昏突然洇开， 你站在电报局转角的虚线里， 亚麻裙摆沾满 将落未落的晚霞， 不触碰生锈的铃铛， 不拾起台阶上，碎成光斑的 摩尔斯密码。 我常在黎明前练习书法， 用钢笔复刻你名字的偏旁， 但每次收锋， 都让信纸边缘的暗痕， 蔓延成，未盖章的 雨季。 纵有满架航海日志， 念你便散作九月芦絮， 在褪潮的沙盘上， 排成断续的省略号—— 每个圆点都陷在 涨落之间的， 永恒里。 相忘足矣， 如两枚邮票隔着泛黄的疆域， 重叠时，是墨水晕染的国境线， 分离时，是地球仪背面 永远无法同时被照亮的 极昼与极夜。 相忘足矣， 像钢笔与吸墨纸的短暂相拥， 在句点形成时， 各自带走纤维里 半滴， 未干涸的 蓝。 那些被海关扣留的晨光， 你的剪影始终是邮票背面的 胶质印记； 而所有未贴足邮资的思念， 终成死信库里 泛潮的， 纸月亮—— 犹如某封 被潮气卷边的航空信， 停在邮戳的淤青中； 方格线上还泊着 未启航的蒸汽船， 与地图上被橡皮擦出洞的 季风带。 道声珍重吧， 用拆信刀划开凝固的时区， 用火漆封印正在氧化的海， 或者索性， 让钢笔吸完最后一滴 名为等待的 墨水。 当铁皮信箱开始生长锈斑， 我仍会摩挲你折角的邮编， 在指纹里养一尾透明的鱼—— 像被泪水浸泡的邮票， 永远保持着 将离未离的 齿边。 未启封的回声 ——致《邮差与未抵达的雨季》 我在赤道下的邮局醒来，风把你的信，投递进未曾设址的第二时区。墨水早已在气压中膨胀，像你缄默的雨季，在我胸腔落了一整晚。 你提及蝉鸣，提及折角的邮编与齿孔边缘，我也曾在电报残页上，描摹你留白的笔顺，直到每一滴浓蓝都倦了，倦得，不愿再醒在句点之后。 旧日台阶的光斑如在眼前，我却没能拾起那枚摩尔斯密码，它掉落在“再见”之后，比泪还沉。你的裙摆还晾着晚霞，而我，只剩一枚生锈的回音。 我藏过一整片海的气压，怕你在开信那刻，被咸味淹没。你未送出的航海日志，在我梦里翻页成沙鸥的轨迹，我一遍遍抚平——却始终看不清你为谁写下下一港的名字。 信封边缘有盐晶凝固，是你最后一次，用“等待”命名墨水时洇出的执念。我知你仍在时区背面保持着“将离未离”的姿势，就像我仍为你留着那只从未按响的门铃。 我不会再提道别，也不再猜测你的航线；只愿某天你路过异国邮局，顺手拆封一封无名来信，里面只有一张没有邮票、没有称重，却熨平了整个雨季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