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年,我的父亲和一位同事到外地出差。当时,他们都在县城的城关供销社上班,虽然是同事,出差之前是不认识的。那时,父亲四十多岁,同事是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多岁,两个人年龄有些差距,但是出差那几天,白天在一起工作,晚上同住在一间旅社,加上年轻的同事比较健谈,喜欢喝酒,性格也豪爽,两人很快便熟悉了。时隔多年以后,父亲聊起这段经历时,已然记不清楚太多交往的细节,但我想,同一个县城又是同一个单位的人,从不相识到相识,想必聊天的内容离不开家长里短,无非就是介绍一下自己以及身后的家庭。父亲说,那个同事姓孔,家在离县城西关不远的孔书庄,从单位出门向西走,过了一条河,再过一个庄子就到了。父亲还说,同事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二。巧了,父亲也是兄弟四人,排行也是老二。出差的日子很短暂,所以两人结下的友谊不会深厚,出差结束了,父亲和年轻的同事联系也就不多了,再遇见了,也就是点点头,打个招呼。</p> <p class="ql-block">大概是1995年的一天,县城西关的护城河里发生了一起淹亡事故。县城不大,这件事不能算是人尽皆知,但也是轰动一时的新闻。很不幸,坠河而亡的男人正是父亲十数年前曾一起出差的孔姓朋友,彼时也就三十五六岁,正是干事业的年龄。事故的原因是那晚他酒后骑车过河回家,过桥时失足落水。河不宽也不深,水流也不算大,但由于是深夜,悲剧也就发生了。父亲和孔姓同事因出差相识,交情不深,也算不上是朋友,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父亲和他身后的家庭也就没什么联系了。唯一可以扯上一点关系的就是父亲会拿这件事警告我,不要一个人到河边玩耍,更不要逞能下河游泳。父亲警告我的时候,我正在读初四,所谓“初四”,就是初中读了三年以后没有考上高中,只能再上一年的复读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有两个复读班,一个九班,一个十班。我在九班,隔壁是十班。我的班主任老师高高瘦瘦,头发总是乱糟糟的,嘴边还长着一圈胡子。上课的时候,他是位物理老师,讲授科学知识。放学后,他会帮着老婆在供留校生吃饭的地方摆个炉子卖现做的油饼。他物理教的好,油饼做的也很香,谈心也很拿手。偶尔,他会利用晚自习的时间给大家作思想工作,声情并茂地把同学们感染的哭声一片,感觉如果不好好学习,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师母那张烙出来已经被我们吃进肚子里喷香的葱油饼。谈心的最后,班主任总是号召大家向班里学习最用功成绩也是最好的一位同学学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班里成绩最好的同学姓孔,是位男同学,来自孔书庄,和父亲那位淹亡的同事是一个村子。孔同学个子不高,比我矮一头,但是能量很足。早读的时候,他的嗓门很大,响彻整个教室,常常打扰的我不能集中注意力,所以我有时会很烦他的大嗓门。我烦,班主任却很喜欢他,有时还会鼓励他,让他不要骄傲,树立目标超过隔壁十班的第一名,争取在整个年级排在第一名。孔大嗓门要超过的目标也来自孔书庄,和他一个村,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姓孔,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认识也不了解。只是很多年以后,这位孔女郎告诉我,那年她接到的通知是分在我所在的九班,但到了现场发现复课班没有贴班级号牌。她在两个班级门口转悠了一圈,只看到其中一个教室里有老师在讲台上坐着,于是便进去询问。那老师正巧是十班的班主任,当他了解到孔女郎的中考成绩相当不错以后,便高兴地说进来吧并指着一个空位说你就坐这里。就这样孔女郎稀里糊涂便坐在了我的隔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过一年的复读后,我如愿考上了高中。高中第一个学期结束后开了年级大会。会上通报了成绩前五十名的同学姓名,这其中当然没有我,但坐在黑压压一片同学中间的我却听到了其中一个名字,孔凡平。说来奇怪,这五十个名字不多也不少,但唯独对这个名字特别留意了一下,时隔多年以后,仍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彼时,我听到这个名字时还自言自语:这可真够平凡的,都考前五十名了!说实话,这个成绩让我有些嫉妒。</p> <p class="ql-block">时光飞逝,2007年2月,春节的时候,父亲的一位老同事问是否可以给我介绍对象。面对这样的好事,父亲当然乐意,父亲说什么时间去?老同事说就今天吧。父亲又问,这女孩在家吗?老同事说春节假期还没过完一定还在。于是,突然的某一天,我就被带着去了女孩家相亲。父亲的这位老同事姓马,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就见过我。那时,父亲是供销社下属的一家酿造厂的厂长,工作很忙,周末的时候也会上班,所以我有时会被父亲用自行车带着到工厂玩耍。厂子里的产品是酱油和食醋,不能当零食吃且味道冲,我不喜欢,但父亲的同事都对我很友好。有一位副厂长,长的和善,脾气也很温和,对我也很喜欢,父亲总是让我喊他马叔叔。马叔叔有一位好朋友,是那种相识相熟几十年,每年都要来往好几次的朋友。这好朋友家住孔书庄,姓孔,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大,有一个女儿,在部队一所院校工作,年龄和我相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马叔叔和父亲带我去孔书庄相亲的那天,女孩的父母都在,女孩不在。她碰巧提前返回了单位,不在家。单位在外地,隔着两三百公里,不可能再叫回来了。我尴尬地坐在四个大人中间,简单自我介绍之后,又接受了女孩父母的询问。然后就是长久地听他们家长里短地聊天,也插不上啥话。终于,某一刻,女孩的父亲指着墙上一副长长的照片里的一个人像说,这个就是他家姑娘。我之所以用“长长”来形容那张照片,因为,照片是真的很长,是足足有好几百人的大合影。那照片贴在墙上,前面还有一个长条高腿的供桌。我礼貌地站起身,用我那三百度的近视眼远远地瞅了一下大合照里穿着同样服装有着同样发型的好几百个人的大头照,点点头表示看到了。马叔叔说既然看到了,也算认识了,回头你们可以通电话聊一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后,父亲问马叔叔那边女孩父母的看法。马叔叔说,女孩父母对我基本还算满意,唯一的不足就是我长的太黑了。父母听了之后,松了一口气,安慰我说,还好,长得黑不算啥大毛病,并让我主动和女孩联系。那个时候,我刚在连队任排长,工作很忙,抽空在网上和女孩聊了几次后,也就慢慢断了,毕竟连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聊啥。一年之后,又到了春节,马叔叔又是主动问我谈没谈女朋友,等到了我的否定答案后,马叔叔说去年介绍认识的那位女孩也还单身,要不要见一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兜兜转转,在2008年2月的一个午后,我来到马叔叔家和那位姓孔的女孩相遇了。</p> <p class="ql-block">多年以后,走进婚姻的我有时会想,我和小平相遇相识之前,我和她在那个五十多万人口的小县城曾多次如此的接近,这份缘分始于哪一刻?是初一入学时,我在二班,她在三班,我们有共同相识的同学兼好友?是阴差阳错她在复读十班,我在一墙之隔的九班?还是我在高中时偶然听到“凡平”这个名字并记在心中的那一个瞬间?亦或是我儿时随父亲到工厂玩耍遇到马叔叔的那一刻?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不久前在一次和父亲的散步中,父亲无意提起很多年前县城发生的那起淹亡事件。父亲说,淹亡的是小平的二叔,只不过,他没有对小平讲过出差这件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没对小平讲过这件事,我知道后也没对妻子提起过。但对于刚才的问题,我似乎有了答案,我和小平相遇的齿轮在父亲和他的孔姓同事出差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悄然转动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我如今见到他,应该恭敬地叫上一声“二叔”。</p> <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