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的伤心雁门关

午夜心香

　　刚下高速，天空便变得昏暗起来，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雪花。车到后腰铺驿站雁门关北门时，飞舞的雪花已经让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世界，似乎弥补了我整个冬天在南方的城市没有见到雪的遗憾。

因为天气的原因，景区关闭了，我只得将目的地临时改为了代县县城。跟着一连串的大货车，慢慢爬上山顶，再一路经过十八弯下坡到山脚，好像突然进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天空变得十分晴朗，虽无艳阳，但既无风来也无雨，更不用说半小时前让我邂逅的雪。我甚至感觉，山那边突如其来的雪就是一个梦境，显得十分的虚幻。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驱车进入了景区，不过，这次我到的是前腰铺驿站，也就是雁门关的南门。

　　我是追寻两千多年前的王昭君的脚步来的。汉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的秋天，一个年仅十七岁的汉家女子，别长安，出潼关，渡黄河，风尘仆仆，伴随着一路嗒嗒的马蹄声，来到了雁门关。这个年纪，本是怀揣着对美好的向往追逐梦想的无忧无虑的花样年华，却背负着一个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大汉王朝与匈奴“和亲”的重托踽踽前行，唯一能让她暂时释怀的便只有一把琵琶。这个女子便是王昭君。

　　进了大门，最先进入视野的是右侧这座翠山掩映下的和亲亭，由两个木构双檐八角亭并立而成，其中各有两角相互勾连，寓意汉匈一家、民族团结。传说，王昭君曾在这里小憩。

沿着一条石块新铺砌的道路蜿蜒而上，两旁的短墙下及山沟中，一堆堆厚厚的积雪依然释放着缕缕寒气，这是昨日老天的遗存。

　　半山腰，一处崖壁下有个小小的半月形水池，旁立的石碑上书写着“云际泉”三个大字。“泉出过雁峰崖畔，水声潺潺流远，犹如天边云际而出”，故名。这里曾是过关商旅汲水处，也是大雁停歇饮水处。相传，王昭君在这里想起了家乡，心绪难平，随即拨动琴弦，弹起了离别之曲：“秋木凄凄，其叶萎黄……父兮母兮，道且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南飞的大雁听到这悦耳的琴声、悲切的唱词，再看到这个美丽女子的容貌，竟然忘记了摆动翅膀，跌落于地上。从此，昭君就有了“落雁”的代称。

　　再上，坡度明显加大，甚至可以用陡峭来形容，有一处弯道没有被石块覆盖，可以确定是古老的关道。崎岖不平的石头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辙印，当年王昭君乘坐的马车车轮一定从这里碾过。

拐过弯，一抬头，高大雄伟的雁门关楼便矗立在眼前。

　　雁门关，作为长城上的重要关隘，与宁武关、偏头关合称为“外三关”，更被誉为“中华第一关”。“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山海经》云：“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雁门，飞雁出于其门。”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由于山高风大，大雁不能从其他处飞过，只能在附近盘旋寻找通道，再列阵飞越，故名雁门。因其所处山体富含铁矿，又得名铁裹门。唐代初年，突厥崛起，薛仁贵为代州都督，在雁门山制高点筑关镇守，命名“雁门关”，一千多年再未改名。

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就“常居代、雁门”，抗击匈奴，“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其后十余年，匈奴不敢寇赵。后人赞誉李牧为“奇才”，并在雁门关楼东侧建立“靖边祠”，俗称李牧祠，以纪念其戍边保民的卓越战功。

　　雁门关由关城、瓮城和围城三部分组成。关城城墙随山就势，并不规则，其东西两翼攀至峰顶，似大鹏展翅。墙高十米，周长约五公里。墙体以石座为底，内填夯土，外包砖身，墙垣上筑有垛口。谷底合围处建有“天、地、人”三座关门。

　　东门两翼高高展起，也是面向关内的正门，上建有雁楼，门洞上方石匾，刻着武则天独创的文字“䒶險”（天险）。马有草，田有粮，手中有武器，这就是女皇心中的“天”。城头四角竖着巨大的战鼓，有游客兴致勃勃地擂了起来，“咚咚”的鼓声震人心弦。瓮城门俗称小北门，砖券门洞，门额上刻有“雁门关”三个大字。甬道上坡，左手就是关城的北门，城高墙厚，沉稳庄严。城门与瓮城门呈垂直方向，易守难攻。门洞上方石匾“埊利”（地利）的“埊”是武则天自造的字。西峰东行，谷底有一城门向南，石匾刻字“人傑”（人杰）。武则天一生造字一共十八个，留给了雁门关的就有两个。

　　从祠堂旁边可进入雁门关驿站，驿站共有窑洞十一孔。队伍行至此处，天色已不早了，需在此歇息，其中的公主洞便是王昭君的住处。夜已深沉，回想起自己成为“和亲”公主的情景，想必王昭君的心依然不能平静。五十岁的南匈奴呼韩邪单于来长安朝觐，提出“愿为天朝之婿”的请求。汉元帝不忍心让公主去承受塞外之苦，便接受了大臣的提议，寻一名后宫佳丽，托公主之名赐婚下嫁，而当时的王昭君恰是几年前进宫的宫女，便被选中，踏上了“和亲”之途。

　　王昭君出塞的具体路线，史书上并没有过多的记载。当时从西汉都城长安（今西安）到匈奴王庭（今蒙古国乌兰巴托附近）的主要路线有两条：一条是从长安向北走的秦直道，另一条是从东渡黄河，进入山西后经过雁门关北上的雁门道。据众多史家研究，昭君出塞走的就是“长安—太原—雁门关—右玉—和林格尔—匈奴王庭”雁门道。这条路是要稍远过秦直道的，为何会舍近求远？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雁门道当时是一条成熟的商道，沿途繁华，补给方便，是汉王朝和草原的一条贸易大通道。我想更主要的是过了右玉，大部分都是南匈奴的地盘，也相对安全。

　　第二天一早，队伍又启程了。雁门山是自然地理分界线，山南山北气候、文化有差异，明宪宗时的兵部尚书王越诗云：“雁门关外野人家，不养桑蚕不种麻。六月雨过山头雪，狂风遍地起黄沙。”王昭君默默地驻马回首，不由得潸然泪下。她有一种预感，再往前一步就是荒芜的漠北，这一走可能便是永别。也的确如此，王昭君出塞后，单于呼韩邪对她百般疼爱，让她享尽荣华富贵。可好景不长，三年后，呼韩邪因病去世，依照习俗，她嫁给了单于的继子复株累。好在复株累待她也是情真义重，两人共同生活了十一年后，新单于也撒手人寰。此时的昭君依照习俗，又嫁给老单于的孙子，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孙子。王昭君上书朝廷，想回归故土，可惜只得到冰冷的三个字“从胡俗”的回复。年仅三十四岁的她，终于在幽怨凄清绝望中香消玉损，一命黄泉，荒芜的大漠之中只留下一座“青冢”让后人感叹！

王昭君的付出，一度给人民带来了和平安宁的生活，使得边关安定繁荣五十年，还促进了汉匈经济文化交流，促进了匈奴的文明进步，并且加速了匈奴的汉化，与汉民族融合，成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汉书•匈奴列传》称赞：“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若王昭君地下有知，当笑慰九泉。

　　首开公主“和亲”先河的其实是汉高祖刘邦。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匈奴单于冒顿率四十万精锐铁骑大举南下，汉高祖刘邦不得不亲帅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连战连捷，中了匈奴人诱敌深入的计策，越过雁门关追击匈奴，至大同白登山附近，被匈奴骑兵团团围住，这就是历史著名的“白登山之围”。后来陈平贿赂冒顿单于的阏氏，赔款之后才得以逃生。回到长安，刘邦仍心有余悸，为求得了相安无事，居然相信了娄敬的荒唐之言，立刻下令独生女儿鲁元公主远嫁匈奴。从此走出雁门关的不再是大汉的军队，而是“和亲”的队伍。汉朝以降，历朝有一百三十位公主出塞“和亲”，有名的除了王昭君，还有东魏兰陵公主、隋义成公主、唐成安公主、唐太和公主等。

　　“一座雁门关，半部华夏史”。雁门关见证了历史的繁华衰落，也历经了人世间的风雨冷暖。公主“和亲”远嫁，对于公主个人来说恐怕不是幸运更多的还是悲哀和无奈。吕后为了阻止女儿鲁元公主远嫁匈奴，在汉高祖面前日夜哭泣。汉武帝时，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被安排远嫁乌孙，因为难以适应乌孙习俗而作歌悲泣。而这些公主大多从雁门关出塞，雁门关无疑成为了公主们的伤心关。

　　返回的时候，再次经过那段古关道，望着那些散发着幽光的辙印，我仿佛感受到了几分岁月的凝重感。王昭君的身影渐行渐远，这些辙印如同时光唱片的凹槽，深深地刻印在人们的心中，每一道都承载着厚重的记忆与深沉的情感，永远难以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