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同舟去（插图版）41-44

陌上秋草

第 41 章 风云千变

唐晓亮结婚后住到了厂宿舍，在山大见不到他了。这个星期五接到他的电话，约我例会结束后去他父母家喝茶。他了解山大每周五各系都有例会，打电话一般能找到人。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唐晓亮父母不在家，就他一人沏好茶在等着我。我问：你是不是发现金山了，叫着我一起去挖？他笑了笑说，这辈子不做发财梦了，想和我聊聊刚结束的福岛之战，还有正在打的中东之战。

福岛就是福克兰群岛，这是英国人的说法。阿根廷人把那里叫做马尔维纳斯群岛，简称马岛。看来唐晓亮是站在英国一边。这不奇怪，唐晓亮是军迷，对英国军力大加赞赏。

唐晓亮聊起军事来就滔滔不绝。他说，阿根廷就靠几架超级军旗战机和几枚飞鱼导弹，打光就没了。一开始打掉英国的谢菲尔德号驱逐舰，往后再无战绩。英军又是航母，又是鹞式垂直起降飞机，阿根廷一点办法也没有。几千英军登陆福岛，阿根廷一万多军队立马举手投降。这仗怎么打？

我想，加尔铁里军政府不得人心，阿根廷军队缺少战斗意志，这也是败因之一吧。

唐晓亮点头称是。他说，军政府在国内外都不得人心。开战以后，法国再不提供飞机和导弹，没了制空权也就没了制海权，几个孤岛根本守不住。

问题是：明知打不过英国，还要主动开战，为什么？这问题唐晓亮没好好想，一时答不上，等待我的回答。我说，阿根廷军政府靠政变上台，把经济搞得几近崩溃，本以为轻松拿下几个岛，可借此聚敛民心，没想到英国人不买账，撒切尔一声令下，大军开来和阿根廷干到底。

唐晓亮点点头。他知道英国正和阿根廷谈判交出福岛，加尔铁里再等几年，福岛将重归阿根廷。他偏偏现在开战，唯一解释是：再等下去军政府就倒台了。

现在打了败仗，阿根廷民众抗议示威，军政府也倒台了，结果一样。

中东之战刚开打十天，以色列军已经大胜。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五次中东战争了。

不久前以色列驻英国大使被害，查明是巴解组织所为。此时巴解组织有6000多野战军，几百辆坦克，上千门大炮，大都驻扎在黎巴嫩。叙利亚还有几万军队在黎巴嫩为巴解组织提供支持。以色列出动了十万大军，几天时间就席卷半个黎巴嫩。将剩余巴解军队包围在贝鲁特。叙利亚军也遭到严重打击，正准备撤出黎巴嫩。此时巴解组织要么投降，要么在国际维和部队监督下撤出黎巴嫩，没有别的选择。

唐晓亮问我怎么看这场战争。我说，黎巴嫩这个国家太惨了，总共一万平方公里，300万人，长期被叙利亚和巴解组织占领，这还像个国家吗？国际组织会支持这种局面长期延续下去吗？

唐晓亮说，他不看好一些国际组织，他们表面上似乎在帮助困境中的民族，其实是在加深矛盾，使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

嗨，唐晓亮这家伙脑瓜变灵光了。要不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何行那里传来大消息：全县都在推行联产承包制，他们村里也分了农田。他家只有父母两个人，只分到六亩地。一亩地要是能打出500斤粮食，一年就是3000斤，交上农业税还有两千几百斤。何行说，好好弄，亩产500斤应该不难。可是，何行家和别家不同，父母老了，不能让他们再去劳累，这地该怎么种呢？

这的确是个难题。种粮太费工，在大田种树又不让，那么种草怎么样？当年在那拉提，我们常看到哈萨克人用大镰刀收获苜蓿草，那是绝好的饲料。我想，不妨去图书馆仔细查查。

赵盈盈很快就去省图书馆查了。她说，紫花苜蓿是豆科，有固氮作用，不用施氮肥，虫害也很少，耐旱耐寒，种一次可以长10年。要是不计较产量，长30年都行。唯一缺点是怕涝。

我的天，上苍竟如此眷顾人类，送来如此美妙之物。

何行去供销社问过，紫花苜蓿种子可以买到，只是秋季种有点风险，必须在霜冻之前提前两个月下种。要不就得明年春季再种，成活率更高。何行他俩决定到9月初先种些试试。

这就开始单干了？多少年来都是依赖村集体，突然要自己操劳了，还真得有段适应期呢。

盈月照相馆一直由何成打理。何行说，那小伙子没考上大学，其实人挺聪明，拍摄、冲洗、印相那一套他很快就学会了。何行不指望何成能挣多少钱，只要能养活他自己，再挣出房租来就成。

我知道，何行正盘算着把照相馆移到济南市区，这里才是大市场。闹市区生意肯定好，房租也贵，租房子也得找平衡。我感觉，不妨去商埠试试，那里没什么热闹景点，可是那些巴洛克式洋楼也很有特色，用来做背景挺吸引人，还能躲开景点那些地头蛇。

刚放暑假，何行和赵盈盈就带着月儿去了伊宁。月儿想姥姥姥爷了，赵盈盈也想去看看父母。从伊宁回来后，他们还打算带着月儿去趟上海。月儿还没见过上海的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也在思念着远方的孙女。

原本何行想让赵盈盈独自带月儿去上海，可是那边已知道何行就是帮谢嘉远恢复名誉的军人，他们特意嘱咐赵盈盈，何行一定要去，他们要当面致谢。

这个暑假我差不多就是在家陪女儿了。女儿才三个月大，平时放在机关哺乳室。我放假了，可以全天照顾她，不用送哺乳室了。女儿乖得很，只要吃饱喝足，就静静地躺着，瞪着大眼四处看，或是看挂在高处的小熊猫。

于是，我还有不少时间读书。当然还是以高等数学为主。那些数学证明以完美的内在逻辑深深吸引着我。这时不由想起伊犁外贸局那个小小图书室。我藏在图书室中读着一本几何教材，也是这种感觉，那些公理、定理和推论组成一个奇妙框架，展示着宇宙那深不可测的奥秘。

第 42 章 为了孩子们

何行一家的新疆-上海之行花了一个多月，近一半时间是在路上。为了月儿，他们把家底钱拿出来买卧铺票。虽然如此，他们觉得这一趟很值。何行从未见过岳父母，他们一家也未见过谢嘉远的父母。尤其是让月儿和爷爷奶奶相见，能了此心愿，何行与赵盈盈心安了许多。

上海的奶奶见到月儿，抱着她不住地哭。爷爷也不停地流泪。奶奶已经退休。何行他们在上海的几天，都是奶奶带着到处跑，一路上拉着孙女不撒手。月儿很懂事，爷爷奶奶地叫个不停。

离开上海时，爷爷奶奶把他们送上车。车渐渐离开站台，两位老人远远地招着手，一边擦着泪。

何行和赵盈盈一直注意培养月儿的探索兴趣。赵盈盈的中学有不少植物，她让月儿自己在校园里转，看看究竟有哪些植物。月儿认出不少树来，草能认的很少。何行最懂草，月儿也学会了。她把认出的草画在纸上，旁边写上草名，还在页首写上“植物学家谢月儿”。何行说，他看见就想笑。

赵盈盈曾让月儿去查考古埃及文明和古代中国文明的差异，还帮她借来书参考。月儿折腾了几天，似乎弄明白了。她说，古埃及人好用大石头建金字塔，还有人死了把内脏掏出来做成木乃伊。那时候中国人在地下挖陵墓，人死了直接埋进去。

赵盈盈对月儿的发现很满意。她觉得这个题目有点难，月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月儿一高兴，把她的发现写在纸上，签名是“历史学家谢月儿”，又惹得何行想笑。

这小丫头真可爱。我问月儿：你想自己动手做收音机吗？叔叔可以教你。月儿高兴地跳起来。于是，我给她带来线圈、可变电容、二极管、耳机和几个小零件，还有一本薄薄的参考书。剩下的事我不管了，让她自己去学。没想到，几天后月儿就把收音机做成了，接上室内天线就能发出声音。

于是，月儿又给了自己一个新封号：无线电专家谢月儿。

教了一学期公共英语，有什么感想？最大感想就是统编教材太差了。一本薄薄的精读课本，得让学生啃一个学期。很多学生反映，课文中生词太多，预习时要花很多时间查生词，还读不大懂。有的学生一半时间都用来对付英语课。

靠啃生词来学英语，有点荒唐。我不大明白这种教学理念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不能让课本内容多一点，浅显一点，靠增加阅读量来学习？不禁想到了何行的语文教学改革。看来传统教学无论是母语还是外语，走的是同一条路。

面对这种英语教学，各系的学生也不同。文科课业较轻，好说一点。理科就很不同，尤其是物理系学生，他们的数学教材难度几乎等同于数学专业，更别说极难啃的物理学。他们课时全校最多，作业也最多。

我们77级还在读时，物理系一个朋友把线性代数作业拿给我看。一大张纸写满了，一道题还没做完。他的表情似乎在说：苦啊。物理系就没几个女生，女生不愿受这份罪。毕业前这位朋友找到我，问外文系还有没有落单的好女孩儿。外文系的确鲜花朵朵，可惜他来晚了，名花已各有其主。

哦，这里得交代下。我们上学时严禁同学间谈恋爱。不管你是20大几还是30岁以上，一律禁止。起初大家的确规规矩矩，哪怕是真的喜欢上谁也藏在心里。男生装唐僧，女生装蔡文姬。

临近毕业那就不同了，各种地下活动逐渐浮出水面，有些甚至成双成对出入于食堂和图书馆。系里也懒得管了，就盼着赶紧把77和78级这帮顽劣之徒送走。那些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们自顾享受花前月下，下手慢的学生则追悔莫及。

暑假后新学期开学，何行发现学校出了问题：有些女生突然不见了。问学生，他们说，那些人家种田需要劳力，就不让女孩子上学了。

何行有点急：这怎么能行！去问校长。校长说，他已了解这些，只是家长不让女孩儿上学，学校也不好办。

何行了解农村，知道很多人把女孩儿上学看成替别人家上的。再说，女孩儿读完小学差不多够用了，上那么多学也没用，很多人家都这样想。

何行决定去做家访。先去本村一家。那家父母与何行很熟悉，父亲直言说：何老师，我家情况你知道，不是不让孩子上学，现在正农忙，实在活儿太多，农时耽误不得。忙过这一阵儿再说吧。

他家女孩儿说：忙过这一阵儿我就跟不上课了。

何行又跑了外村几家，情况大同小异。怎么办？他不想就这么算了，去找校长商量。他打算让那些女孩儿在家自己看语文课本，做作业，然后把作业交上，和其他同学的作业一起批改。农忙时节过去了再说。校长认为这办法可行，数学课是否也这样，得和数学教研组商量下。

最后校长决定，找个晚上，由何行和数学教研组长召开辍学学生家长会，提出解决办法。

这个家长会比预想的要简单。那些女孩儿可以帮家里干活，还能在老师帮助下自学语文和数学，总比什么都不学要好。有两位家长直接让女孩儿回来上学了，其他家长接受了学校方案。

最高兴的是那些辍学女孩儿。他们期待农忙过后能回到学校，她们的父母都在家长会做过承诺。还有，赵盈盈在她的中学动员学生捐了一些过期文学期刊，何行拿来分给这些辍学女孩儿。孩子们高兴坏了。赵盈盈没有忘记在伊宁给我们新闻报道组捐书之事，这次又用上了。

何行家的地已种上紫花苜蓿。只种了三亩，留下三亩来年春季再种。这样可观察下秋种和春种的差别。在供销合作社买的种子。这里不像新疆，极少有人种苜蓿草。供销社的人听说何行家要种，专门派人来指导。他们很希望种植成功，为他人提供经验。

何行顺便请教供销社技术员：这紫花苜蓿有市场吗？技术员说，本地没有种植传统，所以货源不多。牲畜家禽都喜欢吃，找市场应该不难。

月儿在一旁插嘴说：家禽喜欢吃，我去喂鸡鸭鹅，喂大了吃肉。技术员给逗笑了。

第 43 章 田螺姑娘

两个月的暑假每天陪着女儿，比天天上课轻松了许多。她从母体带来的抗体仍在起作用，几乎不生病。半岁后大小便逐渐有规律，不用每天洗一大堆尿布了。开学后我重新陷入每日奔波，却比上学期好过些。女儿母乳吃得渐少，增加了奶粉，因此宛风也轻松些了。

有时候我感觉累了，就在学校住一晚，少奔波一次。年轻教师都有单身宿舍，就是一个铺位。我那宿舍连我共有三人，都睡在双层床上层。这宿舍曾被淹过，至今也没干透，墙上的水渍有一米高，所以下层睡不得。

我们同屋三人都是77级留校教师。那两位一个是外文系教日语的郑老师，另一人是电子系的孙老师。郑老师入校前干过电工，电子技术也懂不少，我们三个谈起电子来倒是挺有共同语言。

孙老师来自山东乡下，上大学前在乡下就有相好，大学毕业后和那姑娘结婚。他说，有人劝他找个济南姑娘，免得夫妻两地。但他和那姑娘感情很好，舍不得她。现在的确有麻烦了。结婚后就申请住房，至今也不给。去房产科找过，总说现在没房子，得等。于是，孙老师这样吟诵苏轼的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有时在山大单身宿舍住一晚，也是为了能去图书馆读书。那个大大的阅览室仍是我的理想之地。有次在《收获》杂志读到一篇《人生》，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作者路遥听上去像个笔名。看他的描写，感觉像是同代人，或许稍年长些。他对社会的观察挺细致。他笔下的年轻人似乎就在我们中间。理想的破灭，凄美的爱情悲剧，读了让人感动。

宛风也读过这篇小说，也挺受触动。她谈了好些对主人公高加林的看法，十分同情被高狠心抛弃的刘巧珍。

我常想：我们这代人究竟在追求什么，我们最缺的又是什么？我问孙老师，他说，他就想能有自己的房子，把妻子接过来。我问：要是她在济南能找到工作，至少可以住单身宿舍，你们就不至于长久千里共婵娟了吧？

孙老师笑了笑说：没错，既无房子，又无工作。说来说去，只要出来混，什么都缺。要是不考大学，老实在村里结婚生子，至少有个破屋，一日三餐也能混个饱。我这不是自找吗？

是啊，追求理想就是自寻烦恼，不如一切听天由命。难道我们的社会就是这样设计的？

何行家的紫花苜蓿一天天长大。供销社技术员当初交代过，生长初期要及时除草。何行利用周末来除过一次。下次再来，发现地里没长杂草，隔一周再来，还是没有杂草。去问父母，父母也不知怎么回事。何行有点疑惑不解。

回到市区的家，对赵盈盈说了这事，赵盈盈也有点不解。月儿在旁边说：我知道是谁干的，是田螺姑娘。爷爷奶奶家有个大水缸，里面有个田螺姑娘，悄悄帮咱家除草，然后再去水缸里面躲起来。

赵盈盈拍拍月儿的小脑瓜说，月儿说得对，是田螺姑娘。月儿咯咯地笑个不停。

月儿的故事启发了何行，他已经想到是怎么回事了。再一个周末他去了同村的何成和文秀家。何成在照相馆照顾生意，文秀一个人在家。何行问起除草的事，文秀红着脸承认了。她说：何行哥对我们这么好，我做这点小事别放在心上。

何行谈了照相馆迁到市区的想法。他说，想在商埠租套临街房，楼下开照相馆，楼上是住房。文秀他俩可以住在那里。那里生意好，养活文秀一家应该没问题。

何行告诉我，他当时就看出来文秀很高兴。等文秀他俩商量好，他就开始实施这一计划。

何行还告诉我，月儿做成了那台简单收音机，就迷上了无线电。她把那台收音机改造了，加上低频三极管放大，能用喇叭放音。后来又改造了，加上高频三极管放大，不用天线也能听广播。她还把收音机拿到学校里显摆，惹得班里好几个男生都在跟她学。

我想，这小丫头全靠自学，不得了。幸亏她迷上的是无线电，不是化学实验，要不家里准得搞成军火库，就像诺贝尔。

我把月儿迷无线电告诉了同宿舍的孙老师和郑老师，他俩都赞不绝口。孙老师说，他们电子系有些报废表头，有的只是外壳摔坏了，还能用。回头他找个电流表来，小丫头可以自制一个万用表。

过了些时日，我把孙老师找来的电流表送到何行家。月儿一看就知道，那是高灵敏度微安表，高兴地跳起来。她说，外壳坏了没关系，她自己会修。的确，月儿现在什么都会修，就像我小时候。

赵盈盈说：你看把孩子高兴的，一定要谢谢那位孙老师。

月儿一刻也等不得，转身跑去她房间测试电流表去了。

孙老师妻子来信说，现在已是农闲季，她想到济南来看看。孙老师面露难色。

我想，这是鹊桥会啊，我们得帮忙。于是我说，我有自己的家，好办，就是郑老师得想点办法。郑老师说，他可以暂住隔壁同学屋里，那里有现成的空床，多一个人没关系。

于是，单身宿舍成了临时鹊桥会之地。孙老师冲我俩拱拱手说，我老孙生不逢时，幸亏有弟兄们相助。

哎，孙老师真是不幸。牛郎织女在此相会，屋里还有一米高的水渍呢。

孙老师告诉我和郑老师，他已经在联系别的大学，准备调动。他条件不高，只要能分房子就行。郑老师问：系里能放你吗？孙老师说，放不放他都得争取，不能就这样耗着，耗到哪辈子算完？

记得有个外教曾经问：一个人不想在一地儿工作，硬拦着不让走，他能干好吗？

改革开放的两项重要内容就是自由迁徙和自由择业，这是社会发展的基本条件。当时人们还未看清，旧观念十分盛行。后来的改革实践说明，这两项正是经济发展的强大推动力。

第 44 章 人小鬼大

月儿做万用电表遇到了难题。万用表不比收音机。简单收音机只要照线路图接线，一般都能成功。万用表也有线路图，但是表头不同，测量范围不同，零部件就得重新设计。

我告诉月儿，这里有个要点：量电压是把万用表并接在要测量的电路中，所以自身内阻越大越好；量电流是把万用表串接在电路中，自身内阻越小越好。还有个精细活儿，就是画刻度盘，上面的电压、电流和电阻都有不同刻度。简单起见，先不做交流电测量，等以后再扩展。

月儿若有所思，坐在书桌前，在纸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赵盈盈说，她曾担心月儿迷上电子，会不会影响其他功课。后来发现，月儿数学特别优秀，她的思维方式很适合学数学。她老说初一数学太简单，自己抱着初二数学读，最近又在看初二物理。

何行点点头说，这孩子喜欢挑战难题，这个万用表就挺难的，够她琢磨一阵儿。

月儿在一旁插嘴：爸爸，我已经弄懂了，量电压靠分压电路改变量程，量电流靠分流电路改变量程。叔叔，我想得对吗？我说，没错，就是这样。还得想着给表头加上保护电路，免得选错了量程烧掉。于是，月儿又在那里写写画画起来。

女儿半岁多了，能在床上到处爬，还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很少哭闹，总是坐在婴儿车中玩着什么。一天，宛风买来一只红色小皮球，女儿看见了，激动地手舞足蹈。她好像对物体的颜色和形状很敏感，对声音也很敏感。窗外如果有异响，她会停止一切动作，专注地听。

每天下课后我依旧在家陪女儿。趁天气还未变冷，常推着婴儿车带她上街转转。我家出门就是宽阔的大纬二路。那时没有如今的摩天大厦，路边也有不少高楼。女儿坐在小车中，一路看着马路上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动态变化的图景想来在她脑中会留下印像。

我仍在努力自学高等数学。特别感兴趣的是概率论。概率论的基本概念是随机事件。一种事件可能出现，也可能不出现，这就是随机事件。掷硬币出现正面还是反面，这是典型随机事件。射击是否命中，彩票是否中奖，今年何时下雪，这都是随机事件。概率论探讨的是随机事件的出现规律。

我在想：既然是随机事件，为什么还有规律？学生的考分为什么总是波浪形正态分布？股市可以被人为操纵，股价涨跌为什么仍是随机现象？这背后有无数秘密值得探讨。我有个直觉，人们探讨得还很不够，概率论大有用武之地。

放寒假之前，赵盈盈生了个男孩儿。何行家终于有了亲孙子，爷爷奶奶高兴地合不拢嘴。何行他俩真会选时间。放寒假了，一家人都可以住在爷爷奶奶家，又热闹，又方便。

月儿最喜欢住爷爷奶奶家。以往她每次来这里，爷爷都会带她去野外看小鸟，捉虫子。捉来各种虫子放在小玻璃瓶中，就像标本。何行说，月儿已经自封植物学家，等虫子攒多了，她还想自封动物学家。早晚她会给自己起个名叫谢月儿·达尔文。

趁寒假有时间，何行抓紧在商埠找街面房。还真让他找到一处。那儿离人民公园不远，有不少临街二层楼房，可在一层开店，二层居住。我小时候就住那一带。我家住二层，沿着窄窄的木制楼梯走上去。每次走在楼梯上都有种神秘感。

何行找到房屋所属单位，那是一家省直机关。这套房子比较大，市政府有保护政策，不允许改造分给几家，所以就打算租给个体商家，房租定得不算高。何行当时就付了定金，签了租房合同。

何行在考虑公社的盈月照相馆怎么办，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觉得盈月的牌照在那一带有些名气了，不能轻易丢掉，不如把它作为盈月分馆盘出去。就算一时不能出手，也可以让文秀先打理着。

何行说，他也有这想法，也许那家国营照相馆会接手呢。

我想，小型国企私有化这是大势所趋。那家照相馆经理要是有心计，说不定正找机会呢。

后来的发展正如我俩所想，那家照相馆经理以个人名义盘下了盈月照相馆，是作为盈月分馆盘下。这是现成赚钱机会，那个精明人不会放过。何行也因此省下一笔钱。

赵盈盈笑话何行：你这个大才子快变成商人了。何行苦着脸说：咱这一大家人怎么办呢？赵盈盈说，你千万别累着。月儿插嘴说：有我呢，不能让爸爸累着。

月儿的确在努力。她学会了使用乡下的大锅灶，奶奶做饭时她负责添柴烧火。还跟何行一起去村里的井打水。何行用辘轳提水，月儿用何行做的小推车把水推回家，好让爸爸轻松些。

月儿悄悄告诉我：来到这里才知道爸爸吃了多少苦，不想让他总是苦着自己。

好一阵没见方穹了。我曾去社科院找过他，院里人说，他在家忙着呢。他家就在社科院大院内，很快就找到。那本是单身宿舍，给他一间小屋，好在里面写作。房间比我家还小，屋内只有两张单人床，中间一个桌子，看上去很像旅馆房间，只是不像旅馆那么整洁。他的书四处乱摆，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房间，而且是那种不拘小节的读书人。

从那以后又过了很多天。方穹见我来了，显得很高兴，直接打开啤酒当水喝。他问我能喝下一瓶吗。我说我可喝不了。于是他只打开一瓶，我们用杯子喝。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我问方穹：你还是单身一人吗？方穹点点头说：也有人介绍，可是我总想找个知识女性。社科院就别想了，那些知识女性都有孩子了。

的确，女大学生不少，能称得上知识女性的真不多。我突然想到，方穹可以读在职研究生啊，那样就方便多了。在职研究生还能给本科生讲课，那机会就更多了，没准就有一堆崇拜者。

方穹说：你这玩笑开得也不是没道理，我还真得考虑去读个在职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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