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刘仕华刘器程乡醽醁泉二记并翻译

观澜书院

醽醁泉记

盖闻刘玄石往山中酒家沽酒，主人饮以千日酒,辄醉甚不醒若死状,家人不知，葬之。酒家计日往视,启棺唤之,醉乃醒,是盖仙挟术试人，使人闻其说，而世事如醉类皆可呼之而醒，独惜其醉于名利,醉于情欲,无有从而呼之,且醉而终莫之醒者，人自为其所醉耳。

吾乡醽醁一泉,旧传仙饮此,赐以千日久酝亦成酒而醉。余幼即疑之,试而弗脸。及访诸父老,求官酝遗址亦荡然无存,因谓輿志所载往往有讹传莫据者。

岁癸未获隽南阁，公车北上,部验授教职,越三载得命任南京之新繁。甫下学,邑博儒王子道真闻余籍属郴,即叩以程乡水作千日酒之故,寻求真否。余闻而笑之,答以昔时故老所传间或有之,今则了无实证。王子深然余言,谓天下事疑信相参,一唱百和，往往好传奇幻如此。后王子以进士兵部尚书隶司马往粤巡营伍过宁,专访其故处,与予言佥同。旋里面晤,道及其事,始信山中之千日酒为仙试术。而程乡之醽醁则仙之一试辄为奇幻,人所扪舌而瞪目者。

庚寅春,予任满归里,披阅县志,称泉为官酒,味甘美,造酒经久不败,色赤而黑,味醇厚,此理之固然也。或曰舆志称其地隶桂阳为程口之酒泉,其说非是。又载入酃县有醽醁酒,亦传闻失真。第以水出酃之上乡故讹传至此。至醽醁寺及醽醁书院是其可据者。他如饮千日而至家犹醉，则以为郭公夏五之遣,君子不以传世也,新繁王子其先得我所见云者。

然则上郡之酒泉则泉正非酒,大古之元酒则酒原是泉。至孔圣人遇盗泉而不饮,吴隐之酌贪泉而亦廉，并元石之酒醉而不葬,计日乃醒者不皆为疑之可阙者与?

是为记。

时皇明永乐十二年甲午岁孟冬下旬五日彭城五世后裔乡进士刘仕华起凤氏敬题于程乡之书阁

程乡醽醁泉记

宇宙名胜所在,山居其六水半之。以酿酒乐饥烹茗寄饮,

水之为用普也。昔梁景泰禅师居罗浮山,其徒以无水难之,

师卓锡得泉，味甘而美，李德裕性嗜常州惠山泉,及任中书省，京师置递供亿维艰，后有异僧谓通天观井与惠山泉之味正同,遂停递弗进。然亦泉自泉，酒自酒,不相蒙耳。水纵甘味即美,究与酒味迥殊,饮此而醉似诞耳。余独于吾乡之醽醁泉有异。輿志称程乡有千目酒,饮之至家即醉,昔尝置官酝于

此。

予生长程乡,离泉约半里许。少常戏游于此,取而饮之无甚奇。归问母氏,谓用水酿入酒缸经千日即成酒,已而试之果

然,虽不大醉亦半酣。盖泉之为地厚其性温,故老所传会有仙

过此,渴甚求饮,店主以酒款之,仙喜甚,因约以取井水入瓮，蓄经千日,酝而酿之,不曲而酩,因名其泉为醽醁。后仙复

至,店主人求酒速成,仙怒而去。自是虽酿经千日,水仍如故,事遂寝。

然今从空饮水,甘冽异常,清香有味,一多饮即哽噎不能下,其己然之迹往往如此。夫糯不成酒，客店所讥，用酒投醪,刘宏赏卒,岂泉名醽醁,井水作酒反以傲客店刘宏也耶!抑以程乡地气之灵仙迹之验,昔固尝有人试而信之者。

今虽事不如初,而味甘且美,其与罗浮之泉,惠山之味将毋同。

是为记。

时皇明弘治六年癸丑岁三月中旬七日彭城后裔刘器用珍氏敬题于郴侯山之上庵

一、《醽醁泉记》译文

第一篇：皇明永乐十二年刘仕华《醽醁泉记》

我听说从前有个叫刘玄石的人去山中酒家买酒，主人让他饮了“千日酒”，他随即大醉，昏迷不醒如同死去，家人不知情，便将他下葬。后来酒家按日推算，前往查看，打开棺材呼唤他，他才从醉中醒来。这大概是仙人以法术试探世人，让人听闻此事后，觉得世间诸事如醉酒般皆可唤醒。只可惜世人醉心于名利、沉迷于情欲，却无人能唤醒他们，且醉而终不能醒——人不过是自甘沉溺罢了。

我的家乡有一眼醽醁泉，旧传说仙人曾饮此泉，赐下“千日久酝”之法，泉水亦能化为美酒使人沉醉。我幼年时便对此怀疑，亲自尝试却觉得味道不佳。后来访问父老乡亲，寻找官府酿酒的遗址，却发现早已荡然无存。因此我认为，地方志书中的记载往往有讹传，不可尽信。

癸未年，我在南阁考中举人，乘车北上，经吏部核验后授任教职，过了三年，奉命前往南京新繁任职。刚到任，县里的博学之士王道真听闻我籍贯郴州，便询问程乡水酿造“千日酒”的旧事，想知道是否属实。我听后笑道：“从前父老们的传说或许有几分缘由，但如今已毫无实证。”王道真深以为然，认为天下事疑信参半，人们往往喜欢附和传奇幻事，就像这样。后来王道真以进士兵部尚书之职隶属司马，前往广东巡视军营，路过宁地时，专门探访了传说中的故地，与我所言一致。不久后他回乡与我见面，再次谈及此事，我才相信山中“千日酒”的传说或许是仙人试法。而程乡的醽醁泉，一旦被赋予奇幻色彩，便让人惊叹称奇、难以置信。

庚寅年春，我任满归乡，翻阅县志，其中称醽醁泉为“官酒”之源，水质甘美，用此水酿酒经久不坏，酒色红中透黑，味道醇厚，这在道理上是说得通的。有人说地方志称此地隶属桂阳，是程口的“酒泉”，此说有误。又有记载称酃县有“醽醁酒”，也是传闻失真，不过是因为水出自酃县上乡，才讹传至此。至于“醽醁寺”及“醽醁书院”，则是真实可考的地标。至于“饮千日酒至家仍醉”的说法，我认为如同“郭公夏五”（注：指文字脱漏讹误）般不可信，君子不会将其传于后世。新繁的王道真，大概与我所见略同。

如此说来，上郡的“酒泉”其实是泉而非酒，上古的“元酒”（注：古代祭祀用的清水）其实是泉而非酒。孔子遇到“盗泉”而不饮，吴隐之饮用“贪泉”却依然清廉，再加上刘玄石醉酒后未被误葬、按日唤醒之事，难道不都说明可疑之事应存疑吗？

特此作记。

时为皇明永乐十二年甲午岁孟冬下旬五日

彭城五世后裔乡进士刘仕华（字起凤）敬题于程乡书阁

第二篇：皇明弘治六年刘器用《程乡醽醁泉记》

宇宙间的名胜之地，山中占六成，水边占三成。以水酿酒解饥、烹茶饮用，水的用途十分广泛。从前梁代景泰禅师居住在罗浮山，弟子们认为无水不便，禅师以锡杖触地，得一泉眼，水质甘美；李德裕嗜好常州惠山泉，任中书省时，命人从京师设置驿站递送泉水，劳民伤财。后来有高僧称通天观井水与惠山泉味道相同，于是停止递送。但泉水毕竟是泉水，酒毕竟是酒，二者本不相关。水纵使甘甜美味，终究与酒味不同，饮泉水而醉，听起来似乎荒诞。但我唯独对家乡的醽醁泉感到奇异——地方志称程乡有“千日酒”，饮用后回到家中才会醉倒，昔日曾在此设置官方酿酒作坊。

我生长于程乡，距离醽醁泉约半里地。少时曾在此嬉戏游玩，取泉水饮用，并未觉得奇特。回家询问母亲，母亲说：“用此泉水倒入酒缸，经千日发酵即可成酒。”后来尝试，果然如此，虽不至大醉，却也能半酣。大概此地泉水因地脉深厚而性温，故老相传曾有仙人路过此地，口渴求饮，店主以酒款待，仙人十分欢喜，于是相约：取井水入瓮，储存千日，无需酒曲即可酿成美酒，因此命名此泉为“醽醁”。后来仙人再次到访，店主请求速成酿酒之法，仙人震怒离去。从此之后，即便储存千日，泉水仍与从前无异，此事便搁置下来。

如今直接饮用泉水，仍觉甘冽异常，清香有味，但多饮便会哽噎难以下咽，现实中往往如此。“糯不成酒”（注：指空有原料无法成酒）会被客店讥笑，而“用酒投醪”（注：指将帅与士兵同甘共苦）则是刘宏犒赏士卒的美谈。难道是因为泉名“醽醁”，井水酿酒便足以媲美客店与刘宏的典故？或许是程乡地气灵秀、仙迹灵验，昔日确实有人尝试并相信此事。

如今虽然事不如初，但泉水味甘且美，大概与罗浮山之泉、惠山泉之味不相上下吧。

特此作记。

时为皇明弘治六年癸丑岁三月中旬七日

彭城后裔刘器用（字珍）敬题于郴侯山上庵

二、明代醽醁泉状态研判

1. 官方酿酒体系的消亡与民间记忆的矛盾

- 遗址荒废：永乐年间（1414年）刘仕华已称“官酝遗址荡然无存”，表明宋代以来的官方酿酒作坊在明代初期已彻底废弃，印证了宋末元初战乱对程酒产业的破坏（如酿造秘方失传、酒官制度瓦解）。

- 传说与现实的割裂：民间仍流传“千日酒”的仙话（如弘治年间刘器用记载母亲“试之果然”），但文人如刘仕华对传说持怀疑态度，强调“了无实证”，反映出明代知识阶层对“奇幻叙事”的理性审视，而普通民众仍保留对泉水神性的信仰。

2. 泉水的实际功能与品质变化

- 酿酒效果衰退：

- 刘仕华称“试而弗脸”（味道不佳），刘器用则说“虽不大醉亦半酣”，表明明代泉水酿酒已无法达到宋代“色碧味醇”的贡酒水准，需依赖长时间发酵（“蓄经千日”），且效果有限，可能与水质变化（如水源改道、污染）或工艺简化有关。

- 刘器用提到“仙怒而去”后“水仍如故”，暗示明代人认为泉水失去“不曲而酩”的灵性，其神奇功效随传说中的“仙术”离去而消失，实则反映酿酒技术的失传。

- 饮用价值犹存：两篇记文均肯定泉水“甘冽异常，清香有味”，作为饮用水仍具优势，但“多饮哽噎”的记载或暗示泉水矿物质含量较高，口感虽佳却不适宜大量饮用。

3. 文化地标的延续与重构

- 宗教与教育符号化：

- “醽醁寺”“醽醁书院”（即观澜书院）在明代作为实体地标被反复提及，表明泉水已从“酿酒圣地”转型为文化象征，融入地方信仰（寺庙）与教育（书院）体系。

- 刘仕华强调“君子不以传世”的理性态度，与书院“观澜”“耕读”的治学精神相呼应，折射出明代士大夫对“仙迹”的去神秘化，转而将泉水纳入儒家文化脉络（如以“孔圣不饮盗泉”类比泉水的“廉洁”属性）。

- 地域认同的建构：两篇记文均以“吾乡”称程乡，且作者均为“彭城后裔”，显示明代郴州士族通过书写泉水历史，强化家族与地域的关联，将醽醁泉塑造为地方文化认同的核心符号。

4. 地理认知的纠偏与争议

- 正名运动：刘仕华驳斥“酃县醽醁酒”“桂阳酒泉”等讹传，强调程乡为唯一正源，反映明代地方志编纂中对“名泉”归属权的争夺，实则是地域文化话语权的体现。

- 水系考证的局限：文中未提及程水改道等地理变化对泉水的影响，仍将泉水与“程乡水”绑定，显示明代人对水文变迁的认知不足，延续了“地脉灵秀”的传统解释框架。

5. 历史书写的双重性

- 实用主义倾向：两篇记文均试图调和传说与现实，既承认泉水“甘美”的实用价值，又剥离其“仙术”外衣，体现明代文人“信史求实”与“民俗存真”的双重书写策略。

- 时代印记：永乐、弘治年间正值明代社会从明初恢复转向中期稳定，记文中对“官酝”的追念与对“仙迹”的矛盾态度，暗含士大夫对王朝鼎盛期的怀旧，及对民间文化的复杂心态。

三、结论

明代的醽醁泉呈现出**“实体功能衰退、文化象征强化”**的特征：

- 物理层面：作为贡酒水源的功能因战乱、工艺失传及地理变迁而消亡，泉水仅存饮用价值，酿酒效果大不如前。

- 文化层面：通过文人书写与地方建设（书院、寺庙），泉水从“酿酒之泉”升华为地域文化地标，承载着士大夫的历史记忆与民众的民俗想象，成为明代郴州“山水—人文”叙事的核心元素。

- 认知层面：知识阶层与普通民众对泉水的“祛魅”与“崇魅”并存，折射出明代文化中理性精神与传统信仰的微妙平衡。

结合湖南资兴醽醁泉、醽醁酒的历史记载与相关史料，其消失年代可综合研判如下：

一、文献记载中的关键时间节点

1. 明代初期（永乐年间，1403-1424）：刘仕华在《醽醁泉记》中提到，其幼时常听闻醽醁泉传说，但实地探访时“求官酝遗址亦荡然无存”，并认为舆志记载多有讹传。这表明至迟在永乐年间，醽醁泉的官酿体系已瓦解，实际酿酒功能丧失。

2. 明代中期（弘治年间，1488-1505）：刘器用在《程乡醽醁泉记》中描述，虽尝试用泉水酿酒“果半酣”，但效果远不及传说，且“虽酿经千日，水仍如故”，暗示传统工艺已失传。此时醽醁酒的酿造仅存民间零星尝试，官方记录彻底消失。

3. 明末（崇祯十年，1637）：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记》中记载，醽醁泉“今酒品殊劣，而二泉之水，亦莫尚焉”，表明泉水水质虽存，但酿酒品质已大幅退化，传统技艺濒临失传。

二、历史背景与技术演变

1. 宋元时期的衰落：

- 南宋至元代，醽醁酒因造假泛滥、工艺流入民间而逐渐衰落。阮阅诗中“山下家家有醇酒”的描述，反映了宋代醽醁酒民间化导致的品质参差不齐。

- 宋末战乱（如元灭宋）导致官方酿酒技术失传，程酒（醽醁酒）“失传年代大概在宋末”，此后罕见文献记载。

2. 明代的彻底消失：

- 明代蒸馏技术普及，高度烧酒兴起，传统低度米酒逐渐被取代。醽醁酒作为依赖特定泉水和复杂工艺的低度酒，在技术革新中被边缘化。

- 行政区划调整（如酃县设立）导致名称混淆，醽醁酒被讹传为衡阳酃酒，进一步削弱了其地域标识。

3. 近代的遗迹留存：

- 清代至民国，醽醁泉仍存，但仅作为文化符号存在。资兴蓼市老街的酿酒作坊虽沿用部分传统工艺（如白露酒），但已非古法。

- 上世纪中期，因修路导致泉水水位下降、水质变差，最后一口古井干涸，标志着醽醁泉酿酒功能的彻底终结。

三、综合结论

1. 醽醁酒的消失：

- 核心消失期：宋末至元代，因战乱、技术失传及民间化导致品质退化，官方酿造体系瓦解。

- 文化延续：明代仍有零星民间酿造，但已无实证；明末彻底退出主流视野。

2. 醽醁泉的消失：

- 酿酒功能消失：明代中期（弘治年间）已无法复现传说中的酿酒效果，泉水仅作为饮用或文化象征存在。

- 实体遗存消失：上世纪中期因基础设施建设，最后一口古井干涸，物理载体消亡。

四、补充说明

醽醁酒的消失并非孤立事件，而是中国古代名酒失传的典型案例。其衰落与战乱、技术迭代、行政区划变迁等因素密切相关，而醽醁泉的消失则是自然环境与人类活动共同作用的结果。尽管现代仍有学者试图复原其工艺，但已难再现历史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