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脖子里的童年

老五

文字是灵魂的摆渡人，我们在段落间拾取共鸣的星光。若你也有未写完的春秋，不妨携半卷思绪赴约——让散文与诗在茶烟里相撞，故事在笔尖发芽，诗行于月色舒展。纸页那头，总有人听懂你落笔时，灵魂震颤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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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共品文字的美好

　　四月春日，我短暂而迅疾的回乡之旅，随母亲近鲐背之年，日渐衰老，已成习惯。三十四公里的路途，没有停顿，但每次回去，总感觉沿途一阵风一样穿过那些家乡的村落城镇，梦境般熟悉亲切。

　　老宅中的土暖气依旧点着，屋里暖烘烘的，但母亲的肩头仍披佛着一帧旧式围巾。“妈，这屋也不冷啊！”我脱掉上衣，偎坐在母亲身前，微笑着。“哦，这不是你三嫂怕我冻着呗！”母亲抬了下头，眼睛眯缝着。我仔细端详蜗坐于炕头的母亲，她花白的头发凌乱披散头上，她那披在肩上的三角围巾并不比千百年的故乡帷幕单薄，看着看着，心情如老宅一样沉陷……

　　“妈，我给你剪指甲吧……”我摇摇头，长出了一口气，堆笑着。剪指甲，洗头，洗脚……然后是擦炕，抹桌子……当我一脸汗浸坐在扶手椅子上时，如浣洗后一般清爽。

　　回头间，见前园田地里，一簇簇的绿色。出门，我到近前一看，满地的芨芨菜，青绿色，蓬蓬勃勃……

　　童年，流经村旁的蒲河，亮亮的，浩浩的，像一条漂亮的丝带。蒲河如一椽巨型的感叹，村旁滩涂就是那朗抒的省略和句逗。故乡又宛若桃花飘落般的轻柔静美，像极了蒲河毛笔晕染似的慢慢洇出一片自然色彩，消除了人们对现实与向往之间的分野。童年，故乡的春日如一幅大写意的苍茫作品，予人审美的慰藉和身体上的补偿。

　　那年月，过了阴历大年就进入了难挨的春天。人们无事可做，串东家走西家，打发悠长的时间，春日如脖子一样瘦长。白菜材了，萝卜糠了，土豆长芽子了……连积攒下的酸菜也嗖了……春脖子里甚是难熬，得等到五月里的韭菜和撒籽后的小白菜冒芽。于是，人们便痴望着地上的野菜。

　　清泠泠的蒲河平原终于有了暖意。野菜谱里有小根蒜。它圆圆溜溜的头扎在泥土里，只余细长的叶茎在风中摇曳。它的样子极像缩小版的大蒜，所以叫它小根蒜。它的细细的叶茎也有点像缩小版的葱叶，似个筒状，总能在向阳沙土地中找到它的身影。普通如小草似的小根蒜，是东北大地野菜宴中，首先出席者。婆娑巨齿形盘坐的暗紫色的婆婆丁、抱团细长挺实的青绿色的芨芨菜争先恐后地伸展腰肢，贴着蒲河滩涂的表面，享受春日阳光的温暖。婆婆丁，苦涩中有韧实的感觉，生吃最佳。芨芨菜，蘸酱后是满口的清冽。放点苞米面粉，打成浆汤，芨芨菜也是十分清香。

　　之后，撸榆钱儿做浆汤，与苞米面混合贴成饽饽。还有三五页片椭圆形的泛着蜡光的青绿色的车轱辘菜，青紫相间很姿楞的小巧的苣荬菜……

　　挖了一盆芨芨菜，洗了，控水，我便踱步街上。行走间，我想象中的古老生活，似乎就在这些土街土巷里完整地保存着。一样跟三大爷，他二叔，咱老婶……微笑着，停下脚步，抽口烟，说几句话，打着招呼。也有匆忙的年轻人摇下疾驶的车窗，五叔、老爷……地问候一句……如童年一样平缓、温暖和舒心。

　　舒切中，无由地竟心里酸酸的。我知道：临近甲子之年，我正一点点地接近那些家乡的情怀。我对故乡，就像曾经沧海的一对老人一样情感如故。我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书，思考了很多事情，到头来，我的想法和那些坐在街边打盹儿的老人一模一样。想想，老人们一动不动，就到了我一辈子要走到的地方。

　　逡巡的末了，遇到了刚从蒲河打渔回来的小学同学，硬塞给我五六条油亮的蒲河开河鲫鱼。拎起鲜活的鲫鱼，除了泠泠的蒲水，还有温暖与昏黄的暮色栖落上面。

　　我吃了晚饭，便驱车返程，家乡仍如昨样般埋在身后的长夜里……

　　料想：斯夜，天空赠予蒲河流光的碎片使河里有了星光，故乡也有光彩挂在房檐之上……那童年春日的野菜也是星光，伴我前行至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