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春联》赏读

木 可

【 原 文 】

父 亲 与 春 联

作 者: 胡 映 冰

 自1997年踏上外出谋生之路，二十余载光阴匆匆而过，其间仅有疫情肆虐的两年未能返乡共度春节。虽说在尘世漂泊多年，自诩能随遇而安，以“此心安处是吾家”自我宽慰，可每当春节临近，归乡之心便如离弦之箭，难以抑制。犹记得2008年大雪灾，我与友人驱车从无锡冒雪返乡过年，一路险象环生，多次遭遇险情，可到家后，只字未提途中艰辛，依旧满心欢喜地迎接新春。

有时我不禁思索，我们为何对回家过年如此执着？难道仅仅是为了走访几家亲戚，或是饮几杯美酒？答案显然并非如此简单。在我看来，这源于镌刻在骨子里的春节文化，是对春节文化近乎宗教般的认同。可以说，在中国人心中，没有任何一个节日能比春节更重要、更神圣。春节承载着历经数千年积淀形成的文化习俗：祭祀祖宗、阖家共品年夜饭、张贴春联、彻夜守岁……

在众多春节习俗中，父亲对贴春联尤为虔诚执着，堪称“忠实拥趸”。儿时的记忆里，家中过年，父亲贴春联属头等大事，其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年夜饭。

每至春节前夕，父亲总会精心购置红纸，早早构思好春联内容，用钢笔工整书写后，便嘱咐我送往街上去找二伯誊写。大年三十晚上，阖家吃完团圆饭，父亲便带着我们张贴春联。贴罢春联，待到晚上十二点，准时燃放鞭炮“关财门”。完成这一系列流程后，当晚大门便不再开启，生怕漏了“财气”，坏了新年好兆头。

作者父亲棠棣仨。

父亲的春联大多为自创，内容往往紧扣时代脉搏。正月初一清晨，亲朋好友登门拜年，总会驻足门前，细细品读父亲撰写的春联。此时，父亲便会面带惬意，站在门边，兴致勃勃地为大家讲解春联含义，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成就感。这也是平日里在生产队挑粪桶的父亲，为数不多能展现其文化底蕴的时刻。

父亲所写的春联，有些内容至今仍历历在目，皆是他从生活中撷取的灵感。有一年，白岭老街启动整修工程，那年春节，父亲挥笔写下：“金峰嵯峨露新色，白岭规划入宏图”。那时我才惊觉，平日里司空见惯，甚至觉得有些“土气”的金峰山与白岭，在父亲笔下竟能如此巧妙入联，对仗工整，韵味十足。

作者的老父亲。

　　

还有一年春节，父亲忙得分身乏术，腊月二十才匆匆从工地归来，连春联内容都没来得及构思。他对我说：“今年咱就用你全丰姑公戴平老师的旧联，你拿去让二伯写。”说罢，便提笔写下：“干四化闻鸡声起舞，耕五谷听鸟鸣报春”。原来，父亲平日里看到精妙的春联，都会默默记在心里。当时正值大力提倡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时期，父亲耐心地向我解释，这副对联中“四化”与“五谷”对仗工整，还绘声绘色地讲起东晋祖逖“闻鸡起舞”的典故，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人生唯有努力钻研本领，静待时机，方能成为对社会有用之人。

受此激励，那个春天，我与同学祝拥军每日天不亮便前往后山竹林，对照着《武林》杂志苦练少林拳，也算效仿古人“闻鸡起舞”了一番。只可惜，我们终究未能像祖逖那般“中流击水”，成就一番大业。

父亲对写春联的执着，即便在缺衣少食的艰苦岁月也未曾动摇。有一年春节，家中经济拮据，连买红纸的钱都拿不出。大年三十，父亲便用红粉笔在门框上写下“莫放春秋佳节过，最难风雨故人来”的春联，还幽默自嘲：“孙星衍写的是‘莫放春秋佳日过’，咱如今就盼着把‘节’过好，便成了‘莫放春秋佳节过’咯。”

父亲始终乐观豁达，即便在最为艰难的上世纪七十年代，也从未丧失对生活的希望，始终坚守着自己对春节的理解与仪式：祭祀祖宗、共享年夜饭、张贴春联、“关财门”、彻夜守岁……初一清晨“接春”迎新。这份执着，往小了说是对生活仪式感的坚守，往大了讲，则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是刻在文化基因里，代代相传的“线粒体”。这让我想起曾在书中读到的故事：国外一户落魄贵族，家中仅剩一片面包，夫妻二人依然郑重地铺好餐巾，拿起刀叉，优雅地共同分享。有时候，正是这种乐观精神，支撑着人们的信念与执着。

2017年，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此后，每年春节，我都坚持写春联，延续这份传统。2020年，受疫情所困，无法返回江西老家过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异乡过春节。临近春节，思乡之情愈发浓烈，没有走亲访友的热闹，缺失了祭祀祖宗、“关财门”、守岁等传统仪式。大年三十清晨，爱人在睡梦中见到已离世多年的父亲，提着腊肉前来与我们一同过年，梦醒后泪湿枕巾。一家人没了做饭的兴致，满心怅然，不知如何是好。恍然间，我想起还未张贴春联，于是赶忙构思了一副对联，上联“春到江南花时早”，下联“岁近除夕故乡遥”，横批“处处皆春”，并请游亮明大哥帮忙书写。虽对联内容对仗不算精妙，但游大哥笔力遒劲，字写得苍劲有力，总算慰藉了这个远离故乡的特殊春节，心中的愁绪也消散了几分。

　　

春联最早可追溯至古代的“桃符”，古人认为桃木能够辟邪，张贴春联最初便是为了祈福，而后逐渐演变成春节不可或缺的习俗之一。人们通过春联，寄托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同时也在这一笔一划间，传承和弘扬着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

如今，贴春联不过是春节众多习俗中的一个小环节，但父亲却通过这小小的春联，给予我文化的传承，传递出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这份精神财富，让我在困境中也能坚守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追求，成为父亲留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作者与父亲同登凤凰山。

作者简介: 胡映冰：江西修水白岭人，现居无锡。九江市作家协会会员。2006年起在网易论坛、腾讯微博、新浪博客等创作诗歌散文，出版过微诗系列。主张“文章为时而作，不做无病呻吟”。

【赏 读】

墨香里的传承

在春联中触摸文化与亲情的温度

◎ 木 可

《父亲与春联》以春联为情感纽带，串联起岁月长河中父亲的执着、家族的温情与传统文化的传承，在平实而真挚的文字中，流淌着令人动容的力量。

文章采用倒叙与插叙交织的叙事手法，开篇从作者多年漂泊的返乡情结切入，以“归乡之心便如离弦之箭”的生动比喻，迅速勾起读者对春节团圆的情感共鸣，自然引出对父亲与春联故事的回忆。随后，作者通过多个生活片段，如父亲精心构思自创春联、在不同境遇下对春联的坚守等，将父亲对春联的虔诚执着刻画得入木三分。父亲自创春联紧扣时代脉搏，“金峰嵯峨露新色，白岭规划入宏图”既展现出对家乡变化的欣喜，又彰显出不俗的文化功底；在经济拮据时用红粉笔写春联并幽默自嘲，更是凸显出父亲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这些细节描写，让父亲的形象跃然纸上，充满生活气息与人格魅力。

文中对春节习俗的描绘，为故事营造出浓厚的文化氛围。祭祀祖宗、阖家年夜饭、张贴春联、“关财门”等习俗，是春节文化的具象体现，而父亲对贴春联这一习俗的坚守，实则是对传统文化的敬畏与传承。作者将父亲的行为上升到文化基因传承的高度，类比国外落魄贵族优雅用餐的故事，深刻阐释了仪式感背后所蕴含的精神力量，让读者看到传统文化在平凡生活中的深厚根基与强大生命力。

在情感表达上，文章真挚而深沉。作者对父亲的怀念、对春节文化的眷恋贯穿始终。父亲离世后，作者坚持写春联延续传统，在异乡过年时构思的那副“春到江南花时早，岁近除夕故乡遥”，虽对仗不算精妙，却饱含着浓浓的思乡情与对父亲的深切缅怀。爱人梦中父亲提腊肉来过年的情节，更是将这份思念之情推向高潮，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从主题层面来看，文章以小见大，借春联这一春节习俗的“小”，展现文化传承与亲情延续的“大”。父亲通过春联传递的不仅是文字的魅力，更是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和对传统文化的坚守，这些都化作宝贵的精神财富，滋养着作者的心灵，也让读者感受到传统文化与亲情在生命中的重要意义。引发我们对传统习俗、家族传承以及生活意义的深刻思考。

《尕阿舅》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