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篓子里的童年甜香

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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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拍

记忆如同老墙根下的藤蔓，总在不经意间攀爬上心头。最清晰的那簇枝桠，缠绕着家属平房前那排灰扑扑的地上菜窖，缠绕着柳条篓子里沉睡的七十斤秋阳，更缠绕着三个孩子在果香里交织的童年。

那年深秋，父亲扛着柳条篓子跨进家门时，篓身缝隙间的干草屑簌簌抖落。米黄色的柳条细密交织，缝隙里还嵌着些干枯的草末，掀开覆顶的柔软干草，红彤彤的苹果像害羞的姑娘探出脸庞，清甜的果香裹挟着柳条的草木味，瞬间漫过青砖铺就的堂屋。母亲用围裙擦着手迎上来，双臂微颤着抱起篓子："好重呀，够咱们吃一整个冬天。"

单位统一修建的地上菜窖，是灰砖砌成的长方体，就蹲在平房前的空地上，屋顶的小窗总透着微光。菜窖门是块厚实的木板，母亲每次推开它时，潮湿的泥土味里总会漫出苹果特有的甜香。她总能精准地从阴凉角落里捧出带水珠的苹果，晨光洒在果皮上，宛如裹着晶莹的糖霜。

那时我七八岁，作为家中长兄，总把守护的责任揣在怀里。大妹妹六七岁，扎着羊角辫，跑起来时辫子在肩头晃成小扇子；小妹妹刚满两岁，正趔趄着学走路，肉嘟嘟的小手总攥着我的衣角，口水把领口洇出小块湿痕。在那个买袋盐都要精打细算的年月，这筐苹果是全家最奢侈的珍藏。

每当母亲从菜窖取出苹果，我们便像归巢的雏鸟般围在灶台边。锋利的水果刀划开果皮时，"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打开了幸福的开关。我总抢先把最大的一瓣塞进小妹妹手里——她踮着脚，摇摇晃晃地捧着苹果，先伸出小舌头舔一舔，才张开小嘴咬下。大妹妹识破我的"谎言"，却眨着眼睛帮腔："快吃快吃，等下被哥哥抢光了！"看着她们咬下苹果时"咔嚓"的脆响，看着汁水顺着嘴角滑进衣领，我蹲在门槛上晃着脚丫，心里比含了蜜还要甜。

冬日暖阳斜照院子时，母亲带着我们将苹果切成薄片。竹匾就摆在菜窖旁的石桌上，小妹妹扶着桌角蹒跚学步，总试图伸手抓晒着的苹果干，我就得寸步不离地护着，像老母鸡护崽般张开双臂。菜窖小窗漏下的光斑映在柳条篓子上，篓口的干草在风里打着旋儿，母亲一边切着苹果，一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说月宫的桂花树底下，也藏着这样一篓永远吃不完的甜果子。

岁月的风掠过屋檐，吹老了青砖灰瓦，菜窖早已成了旧址上的新楼。如今的水果店琳琅满目，进口苹果堆成小山，却再找不到当年的味道。年过半百的大妹妹成了家里的"管家婆"，隔三岔五就送来蛋白粉、钙片，衣柜里挂满她买的新衣服，有些吊牌都还未摘下；小妹妹也已年逾五旬，却仍像个"矛盾体"，总在我床头柜偷偷放上蜜饯点心，捎来好酒香烟时却又皱着眉头唠叨："哥，烟少抽两口，酒也别喝太凶，伤身体。"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让我忽然想起她两岁时攥着我衣角、摇摇晃晃啃苹果的模样。

那柳条篓早已不知去向，但七十斤苹果的重量，早已化作血脉里的牵挂。这份浸着果香的姊妹情，如同窖藏的老酒，在岁月里愈发醇厚绵长，永远散发着温暖而永恒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