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的小满

仔仔爸

芒种前的最后一场雨落下来时，祥林嫂正蹲在鲁镇后山的麦垄里。土腥气裹着麦粒的清香漫上来，她粗糙的手指抚过沉甸甸的麦穗，忽地想起老辈人总说"小满小满，麦粒渐满"。麦芒刺着掌心，像无数个细小的倒春寒。

南方的梅雨来得急，鲁四老爷家的屋檐水连成了珠帘。祥林嫂抱着木盆站在檐下接水，浑浊的雨水在盆底漾出涟漪，倒映出她鬓角的白霜。去年此时，她还在山阴的祠堂前舂米，听着族老们念叨"小满不满，干断田坎"，如今这满溢的雨水却要淹进她栖身的柴房。

镇东头的算命瞎子总说节气里藏着天机。二十四节气偏生没有"大满"，倒像她这辈子的命数——给贺老六冲喜时不曾坐过花轿，阿毛被狼叼走时连半块襁褓都没剩下。祠堂门槛前的香灰积了三寸厚，她捐的门槛终究没能赎尽罪孽，倒像田埂边将熟未熟的麦子，永远差着那么一芒的圆满。

雨水漫过石阶时，祥林嫂看见柳妈抱着孙子在廊下看水洼。"小满大满江河满"，老婆子的笑声混着童谣散在雨里。她忽然想起那年春旱，地里的麦苗蔫得像阿毛临终前的小手，如今这铺天盖地的雨水，倒像是要把二十年的干涸都补回来。

暮色染透乌篷船时，镇上的米行伙计在码头卸麦子。新麦的香气比往年更浓烈些，祥林嫂攥着破竹篮站在人群外，听见有人说今年小满赶得巧，麦粒灌浆正当时。她低头看着篮底三五个铜板，突然觉得喉咙里哽着团湿棉花——原来这世上的圆满，原不必等到稻穗低垂，麦芒金黄。

鲁镇的更夫敲过三更，柴房漏进的月光像把生锈的镰刀。祥林嫂数着屋角滴滴答答的水声，忽然明白算命瞎子说的"物极必反"：祠堂门槛上跪穿的膝盖，柳妈们避之不及的嫌恶，连同这满得要溢出来的雨季，终究会在某个晨雾弥漫的清晨，化作田埂边一株将满未满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