钴蓝色的诱惑

艾玛

　　那是一种深邃和沉淀，一种平静和安详，一种入眼便心之怦然的蓝。常常在那一刻，心跳加速，心海跌宕。那种蓝源于何种基因？阳光下它有蓝中晃白的仙渺气，阴天时它是蓝中见黑的沉重感，散射光中它是蓝中透紫的神秘色。我用中国画的颜色一一对应，却找不出最精准的答案。于是，这挥之不去的蓝，竟成为心中的块垒。不知它们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有时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本来拍鸟怡情而已，哪来的那么多思虑，也许正是不断叠加的问号，才让我乐此不疲的重走拍鸟路，有的地方去了又去，去了再去，只为见一眼那挥之不去的蓝。

于是，便有了《钴蓝色的诱惑》。

　　三月的腾冲姜家寨，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岚在针叶林间游弋成纱，我裹着露水凝结的寒气，听见雾中传来碎玉般的啼鸣，是蓝眉林鸲在苔藓深处跳跃，钴蓝色的液态质感在镜头中漫溢开来，像晨光打碎了青花瓷釉泼洒在灰褐色的朽木与苔藓之间，连空气中都流淌着液态的轨迹，在钴蓝色的映衬下它翅下的白色月牙与两胁的金腰带无比亮眼。

　　大仙翁掠过丛林时，尾羽划出的弧线像新磨的利刃，蓝的令人心悸，一只雌鸟在不远处的啼鸣，声音传出荷尔蒙的味道，它毫不犹豫的将尾羽展开如莲，释放出雌鸟懂的信号，那一刻，心动的不止那只雌鸟，还有不远处观鸟的我等。

　　我见过贝加尔湖的冰裂，却还是在滇西这片幽静的山林中被0.3秒的蓝光击中心脏。那是一个雨后的清晨，林间雾气蒸腾，随着一阵金属质地的啼鸣，小仙鹟飞落到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光线将其羽色流转出普鲁士蓝、靛青、群青的渐变光谱，仿佛有人把苍穹揉碎了浸染于它的翎羽，又将其凝固成深海般的静谧，振翅的瞬间迸发成电弧的璀璨。

那一刻，我思不瑕接，足足呆矗了几十秒。

　　棕腹大仙鹟用蓝与橙的色彩组合成为自然界的艺术杰作。它那被超海洋的蓝浸染过的背羽，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覆羽的橙红色宛如燃烧的火焰，要将背羽淬炼成变幻的琉璃色，它们是山林中的蓝宝石，神秘而高贵，不愧为具有美学价值的鸟类。

　　最摄魂的是纯蓝仙鹟，当它停在枯枝上梳理羽毛时，整个山谷都成了它的梳妆镜，那种蓝既非天空的稀释，亦非海洋的沉淀，倒像从蓝铜矿脉渗出的原始色素，我屏息等待快门释放的刹那，突然明白古人为何要用“青鸾”形容仙鸟，这抹蓝色里分明藏着羽化登仙的密码，最古老的色彩密码正通过鸟羽的颤动向现代光学元件传递着亿万年的生命诗篇。

　　暮色漫过山脊时，纯蓝仙鹟的轮廓开始融化在靛蓝的空气中，我收起三脚架，发现那些凝固在存储卡里的钴蓝色块，竟比亲眼所见接近本质。或许真正的蓝永远属于转瞬即逝的刹那，属于快门开合时羽毛与光线碰撞出的量子态，属于所有未及触摸就已消散的山野精魂。

归途上，满月从云层后浮出，月光给森林刷上一层冷釉，我突然看见某根横枝上残留着大仙鹟的体温，那点幽蓝正在夜色中慢慢氧化，如同远古海洋在岩层里褪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