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藤椅上的盐阜岁月

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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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傍晚，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特意绕路前往王老师居住的老巷子。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满院的紫藤早已褪去了葱郁，只剩下枯褐色的枝蔓在风中轻轻摇曳。退休多年的王老师戴着老花镜，正坐在那张斑驳的老藤椅上翻看一本泛黄的书籍，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整齐的寸头上，鬓角的白发泛着柔和的银光。

"小陈来了！"王老师闻声抬起头，脸上漾起温暖的笑意。他扶着藤椅扶手缓缓起身，我注意到他手掌上岁月刻下的纹路，竟与藤椅表面弹痕般的裂痕惊人地相似。我将两盒阜宁大糕轻轻放在石桌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膝头那本卷边的《盐阜抗日根据地史》上——扉页间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穿着灰布军装的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坚毅，正是王老师常提起的他的太爷爷，王德顺。

暮色渐渐漫过青瓦，王老师往紫砂壶里添了一把青墩茶。随着氤氲的茶香在空气中散开，他的讲述将我带回到八十多年前盐城那片饱经战火的滩涂。

1941年的寒冬格外凛冽，年仅16岁的王德顺作为新四军的一名通信员，常常背着装满情报的竹筒，独自穿行在白茫茫的芦苇荡中。"零下十几度的夜里，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子弹就在耳边‘嗖嗖’飞过。有一回，他不慎摔进结冰的河沟，为了保护情报，硬是顶着竹筒在刺骨的冰水里游过了封锁线。"王老师说着，用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藤椅扶手上那道深色的凹痕，"你看，这就是当时滚落的弹片留下的印记。"

而最让我心潮难平的，是宋公堤保卫战的故事。日军为了摧毁抗日根据地，派出轰炸机对新筑的海堤进行轮番轰炸。危急时刻，王德顺和战友们毫不犹豫地用棉被裹着沙袋，跳进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手挽手组成人墙。

"海水和着血水漫过膝盖，有的战士被子弹击中，倒下前还死死地抱住沙袋，不肯松手。"王老师的声音微微发颤，起身从樟木箱底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层层包裹，一枚锈迹斑斑的军功章下压着半块带弹孔的银元，"太爷爷生前总说，这弹孔是他替盐工老张挡子弹时留下的，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勋章’。"

夜色渐浓，巷口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临别时，王老师执意送我到巷口。他望着远处宋公堤的方向，缓缓说道："现在的盐城，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处处都是新气象。但咱不能忘啊，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当年那些年轻战士的热血。"

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与记忆里那个在炮火中奋勇奔跑的少年渐渐重叠。返程的路上，城市的霓虹闪烁，手机不时传来工作消息的提示音。但此刻，我掌心紧攥着王老师送我的银元拓片，仿佛还能触摸到八十多年前的那份滚烫与炽热。那些在盐城土地上发生的故事，早已化作永不熄灭的星火，照亮一代又一代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