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花事

聆听心雨

暮春的风，从多佛尔海峡涌来时。车轮，正碾淡，南英格兰的晨雾。

二十三日的花痕，在导航仪上，蜿蜒成线。每一簇绽放，都落在，岛屿的掌心。

这些草木，从来不是，单纯的风景。它们是，岛国千年苔衣上，结出的珠痕。是凝固的钟声，是奔涌的海浪。

它们开在，悬崖的裂隙，古城的石缝，青草的深处。以色彩对抗阴郁，以柔软刺破荒凉。

缤纷的浪漫，照亮了旅人的眼眸。而他们的故事，又沉入花的芯底。

于是，每一片花瓣。都成了记忆的句读。缕缕香魂，缠绕着，回望的深情目光。

白崖的金雀花，总让我想起，失落的金雀花王朝。

阳光微微透。那些明黄碎瓣，正顺着海风簌簌坠落。像从编年史里，飘落的金箔。

旅人驻足，看那明艳的黄。如何与，苍白的崖壁对峙。像一场，温柔的起义，以花瓣为旗帜。

而海风掠过时，每一朵花，都成了，摇曳的铃铛。敲醒，沉睡的悬崖。

采一茎花瓣，夹进黄昏，崖顶的守望。英吉利海峡，便泛起微光。倒映着，约克火车站，尖顶上的流云。

时光如河。也许某一天，金雀花，会零落成泥。我相信，那时，他会在，都铎的晨曦里。化作不列颠，永恒的记忆。

约克鸢尾花，开在，古城墙的记忆里。开在，火车站的影子里。

紫的白的，粉的黄的，一片耀眼。花瓣，薄得几乎透明，在风中，微微颤动。

这些花儿，仿佛，从不为谁盛开。只是固执地，举着剑一般的花瓣，拨开英格兰北部的雾。

黄昏时分，古城墙隐约泛光。火车汽笛声，渐听渐远。

低头，忽然发觉。这些鸢尾花，其实并不整齐。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甚至歪向一旁，显出几分倔强。

一只蜜蜂，钻进花心，沾了满身花粉。飞走时，跌跌撞撞。大约，是醉了。

赏花的人，来了又去。

皮鞋，踏在碎石路上，沙沙响。他们，大抵是满意的，嘴角挂着笑。眼睛，却滑过花丛，望向更远处。

斯特劳村的樱花雨，落得，毫无道理。

这个藏身，科茨沃尔德，褶皱里的小村庄。竟铺展着，扬扬粉雪。

鹅卵石小径，被花瓣砌成，流动的河。农舍烟囱，飘出的炊烟，与花云缠绵。

时光在此处，仿佛忽然，放轻了脚步。

那个，记忆里，穿亚麻长裙的少女。捧起一瓣粉白，指尖沾满，春天的香气。

她想起，某个遥远的午后。也曾有人，站在同样的樱树下。等待一封，永远不会，抵达的信。

温莎城堡石墙下，白水仙，摇曳轻纱。黄水仙，盛满四月，酿造的阳光。

紫藤花，忽然从某个窗口，倾泻下来。那串串，淡紫色的风铃。每一摇动，便落些许，陈年的絮语。

这些花儿，仿佛，都想抓住，春天的尾巴，开个绚烂。让爱与忆的柔软，留住看客，回望的目光。

只是不知道，她们最终。会不会，都沉淀成，游客耳边的轶事。

城堡的砖石，却沉默如初。也许它们，编织过，炽热的权利誓言。也掩埋了，无言的爱恨聚散。

卡里克索桥，在海风里，绷成竖琴的弧线。北爱尔兰的岩岸，像被天神劈过。

海石竹，从石缝中，狰出猩紫的花冠。浪沫在花瓣上，凝成薄盐霜。风吹过，那些倔强的花儿，便轻轻摇晃。

当年，驾着小帆船，与北海巨浪，搏杀的祖父辈们。衣襟上跳动的，正是这抹，不灭的殷紫。

盖尔语民谣，从花芯里漫出来。混着，海藻腥咸的气息。十七世纪，私盐贩子，拴在铁索上的油灯，早已锈蚀。

而今，只有海石竹的根系，紧紧抓着岩层。如同，渔人们攥着，代代相传的潮汐谚语。

当货轮汽笛，震落花瓣上的盐粒。那些，飘向大西洋的，淡紫碎片。便成了，古老航海日志里，褪色的惊叹号。

巨人之路的蒲公英，是流浪者的冠冕。最懂，尘世沧海桑田。

它们，站在岩岸上。等一阵，足够勇敢的风。把梦想吹向，更远的格陵兰。

穿红衣的小女孩，路旁，追逐蝴蝶。

又拾起，一朵蒲公英，放进漂流瓶。她是想让，七彩童话，飘到爱尔兰西海岸么？

莫赫悬崖的白玉草，是献给海妖的银币。又是，浪与风的孩子。它们在，峭壁的缝隙里挺立。

花瓣，如瓷片易脆。却又倔强地，反射大西洋的银光。

有人说，那是溺水的月光，爬上悬崖。化作花朵，一年年盛开，一年年等待。

白玉草的花汁，仿佛能染出，战袍的颜色。你看每朵五瓣，都是残缺的盾牌。却年复一年，守卫着，大西洋的伤口。

南下车轮，驶向翡翠岛时。

阿黛尔小镇的风铃草，把刚到来的五月，摇成一首歌谣。它们沿着矮石墙，垂下。蓝紫色的铃铛里，盛满，雨水和阳光。

这些，爱尔兰精灵。把石墙，变成竖琴。每阵随风拨动，碧玉串成的弦音。

酒馆里飘出，民谣的碎片。

你偶然经过，又忽然停下。听见花丛深处，仿佛有风在低语。讲一个，关于远方，茅草屋的童话。

金塞尔的杜鹃，是烧过山野的火。它们红得，那样放肆。

连画家也不敢，贸然落笔。他怕自己调的颜料，会辜负，这场盛大的燃烧。

直到一只蜜蜂，撞进花心。

他才恍然：原来美，从来不是被描绘的。而是被，惊醒的。

最震撼的，是那株百年杜鹃王。虬根暴起，如地下铁轨。猩红的花浪，涌向天际。仿佛要替，曾经不落的帝国。再烧红，半个天空。

归程时，海峡黄昏，隐约最后一片花瓣。导航仪上的花痕，渐渐淡成水墨。

忽然想起，白金汉宫卫兵，熊皮帽上的金穗。他与，七姐妹白崖的金雀花。原是，同一种黄。

伦敦桥，乌鸦的羽色。早已写在，金塞尔杜鹃，基因图谱里。

那些，层层叠叠的绯红，与烫金。应是，特纳笔下的晚霞：热烈到极致，又寂寞到极致。

或许，所有的花事，终将如此：盛开时，倾尽色彩；凋零时，缄默如谜。

二十三日的轮转中，我不过是个，借花读山水的过客。这些，开在断代史，接缝处的花朵。才是，真正的主人。

它们记得，诺曼铁骑溅起的泥。记得，工业革命的煤灰。记得，所有王冠，坠地时的轻响。

却依然，年复一年，把岛屿的故事，翻译成，色彩绚烂的诗。

英伦花笺，亦莫如是。终究是光阴，一蹴而就的短章。

匆匆过客，只来得及。折取一页芬芳，夹进，记忆的行囊。

而风，依旧翻动四季。将凋零的花瓣，贴成，下一站诗行。

当最后一缕余晖，洒在，泰晤士河岸，人家的屋顶。那些绚烂的七色，已在回眸处，凝成，永恒的微光……

附记：

今年，4月15日—5月7日，我们9人结伴。环形，车程4000千余公里，为期23天的英国、爱尔兰自驾游。

白天，我们步履同道。几程阳光风雨，一路欢声笑颜。在美丽的景色中，花低撷芬芳，流连忘返。

夜晚，大家以，最年轻的心态，最温暖的深情，最真诚的融入事室。

让我，身入花海，心驰风情英伦。

再回眸，风情，依旧英伦花事。故采撷记忆花瓣，编此拙文。

叩谢，每一个，让我感动的，光阴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