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一个节，一段情

心约寒香

一场雨，一个节，一段情

——浅析林清玄《小满》

初读林清玄，始于《读者》杂志。他的文字如一股清流，清丽质朴，于喧嚣尘世中静静流淌，涤荡心灵。他总能从平凡的日常中，剥离出美的切片，让琐碎沉淀，最终绽放光芒，以至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林清玄是位男士。

新近再读林清玄，忽而顿悟：四季轮转，草木枯荣，世事无常，不完满才是人生。

小满，这个二十四节气里最动人的名字，就这样在林清玄《小满》的字里行间洇开一片潮湿的怅惘，节气物候与人生际遇巧妙融合，在短小篇幅中蕴含着无尽韵味与哲思，尽显“清玄体”散文的独特魅力。

“再温柔平和宁静的落雨，也有把人浸透的威力”，文章的开篇，便奠定了略带伤感、湿润的基调。这场雨，不仅仅是一场自然之雨，更是一场情感之雨。濛濛雨丝晕染出朦胧哀伤的氛围，应了小满时节雨水充盈，也浸透了读者的心。他与她相约在木栅考试院的草地会面，他早早赴约，在雨中等待。“天空里飘满了雾一般的雨尘，微风一动，整片雨就飘舞流动起来，他的心也像雨，在风里浮动着”，自然之雨与他内心之雨相互呼应，通过对雨细腻描写，将等待时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的复杂心情展现得淋漓尽致。雨如雾霭，轻盈缥缈，时而飘舞流动，时而萦绕于心；“小草在雨里有一种嫩绿非凡的颜色，却也怕冷似的，互相依靠着”，小草在雨中柔美的姿态，恰似恋爱中的彼此，相互依偎，他内心的孤寂与对爱情的渴望，像雨中小草怕冷似的互相依靠着，渴望一场温柔的触碰，心却在冷雨里随风浮动。

她撑着花伞从雨中走来，“娇艳而带着湿意的憔悴，正像遍地小草里偶然冒出的小黄花”，这一比喻新颖贴切，既写出了她的美丽动人，又透露出她的柔弱与无奈。“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噎”，两人相见，相对无言，唯有泪水与雨水交织。最终，她说“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我们在各自的道路上，能不时对望一眼，就好了”，然后转身离去。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语，饱含着深深的不舍与无奈，将分别的悲伤与无奈推向高潮，至此“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而他看着她离去，“在雨里，那被踩倒又站起的小草，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悲辛”，目睹小草被踩又倔强她站起，没有直接描写悲喜情感，而小草的遭遇恰似“他”内心的情感起伏，既有被离别刺痛的悲伤，又有对未来未知的迷茫。多年后才明白，那年踩倒又倔强挺立的小草，恰似自己被现实碾压却不肯低头的青春。

回到家后，他记录心情时，目光落在“小满”节气上。文中写道“初五天，苦菜开花；次五天，蘼草枯死；后五天，麦子逐渐成熟了”，对小满三候看似简单的陈述。苦菜开花的清甜，蘼草枯死的决绝，麦穗灌浆的厚积薄发，分明是爱情必经的三重门。林先生不着一字言情，却让节气物候成了最忠实的见证者。窗外的雨，仿佛也有了形状，那是苦菜籽随风飘散的痕迹，是麦芒刺破晨雾的微光。

林清玄擅长从生活的细微处，寻找生命的真谛。在《小满》里，被雨水打湿却依然挺立的小草，离别时交织的泪水与雨水，这些看似平常的画面，都是他对生命坚韧的赞美。他的文字从不刻意煽情，却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就像那场温柔的雨，不知不觉间，把人的心浸透了。

《小满》以节气映照人生，暗合小满时节“将满未满”的智慧：麦穗在蘼草枯败后悄然灌浆，苦菜于凋零前结出籽粒。文中雨水的浸透与寒战的震颤，皆成生命觉醒的契机，揭示残缺与圆满的辩证——万物终将在时序更迭中，积蓄破土而出的暗涌之力，向阳而生。

小满

作者 | 林清玄

再温柔平和宁静的落雨，也有把人浸透的威力。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日记，想写下当日的心情。

她约他在木栅考试院里那一小片他们惯常相见的草地会面,他一如往常，比约定的时间早一点到了。

他站在绿色的草地上，看天空里飘满了雾一般的雨尘，微风一动，整片雨就飘舞流动起来;他的心也像雨，在风里浮动着。

小草在雨里有一种嫩绿非凡的颜色，却也怕冷似的，互相依靠着。

她从雨中的长巷走来，撑着花伞，娇艳而带着湿意的憔悴，正像遍地小草里偶然冒出的小黄花。她走到他的面前，轻轻站着，仿佛怕惊动他们往日热烈的爱恋，两人互相对望，竟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站了多久，他们脸上眼上都湿了，互相用冰冷的手擦拭着雨水和泪水，她终于用力说出:“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我们在各自的道路上，能不时对望一眼，就好了。”然后她背转身，踩着绿草离去。

他静静地看她离去的背影，如同看一场无声电影，男主角孤独沉坐在黑暗的角落，女主角走出了画面。接着，他看到被她踩过的小小青草，一步一片地，迅速倒下去，然后慢慢地，努力地摇摆半天才抬起头来。在雨里，那被踩倒又站起的小草，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悲辛。

默默走回家，他才发现自己全身已经湿透，知道了再温柔平和宁静的落雨，也有把人浸透的威力。他坐在书桌前，打开日记，想写下当日的心情。

当他写下“天气阴冷”的时候，却瞥见二十四节气那一栏是小满，上面这样

标注着:

今天是小满，

初五天，苦菜开花;

次五天，蘼草枯死;

后五天，麦子逐渐成熟了。

苦菜、蘼草、麦子之间，开花、枯死、成熟之间，相识、爱恋、离别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麦子总在蘼草枯死以后成熟?又为什么苦菜开花之后蘼草必要枯死呢?正想的时候，他打起了淋过雨回家后第一个深深的、长长的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