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真谛】银杏年轮里的朱砂痣

缪宏飞(耕耘者)

<p class="ql-block">美篇昵称/缪宏飞</p><p class="ql-block">美篇编号/1964253</p><p class="ql-block">图 片/摄于衢州二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在木质地板上流淌出温柔的弧线。我蹲在书柜前整理旧物,《高山下的花环》突然坠下,硬壳封面拍在脚背上的钝痛里,混着书页扬起的尘埃,恍惚间有槐花的清甜窜入鼻尖。那是1983年秋天的味道,裹挟着衢州二中走廊里的风,将记忆的齿轮拨回少年时光。 </p><p class="ql-block">那年新华书店总飘着油墨与樟脑丸的混合气息,玻璃柜台后的《高山下的花环》在盛夏的闷热里泛着油光。我攥着被汗水浸皱的五角纸币,排在蜿蜒的队伍里,后颈的汗珠顺着衬衫领口往下爬。前排扎粉色头绳的女生突然转身,马尾辫在吊扇搅动的气流里划出半道圆弧,校服领口露出的的确良衬衫的浅蓝色,像块薄荷糖掉进滚烫的茶缸,瞬间驱散了暑气。</p><p class="ql-block">"你也买这本书吗?"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粉嫩指尖点在玻璃上,惊起几星尘埃在光柱里旋转。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耳垂上的朱砂痣,像颗坠落的红枫,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她叫晓妍,同班两年,我却从未留意过她耳垂上这枚隐秘的星子。</p><p class="ql-block">吊扇继续发出恼人的嗡鸣,将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揉进空气里。我慌忙点头,喉结在干燥的喉咙里滚动,瞥见她手腕上细细的红绳,末端系着枚银色铃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奶奶留下的老物件。队伍缓缓前移时,她的书包带子蹭过我的手背,触感轻得像蝴蝶振翅,却让我整只手臂都泛起细密的战栗。</p> <p class="ql-block">抱着新书往学校跑时,蝉鸣在梧桐叶间织成金箔般的网。她的影子在地面跳跃,偶尔与我的重叠,帆布鞋踩过碎石子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浮石路拐角突然窜出的自行车,让她的书"啪嗒"掉进积水坑。我们同时弯腰捡拾,额头相撞的闷响里,她睫毛上溅起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虹彩,像把碎钻撒进瞳孔。 </p><p class="ql-block">"对不起!"我们异口同声,又同时笑起来。她揉着发红的额角,碎发黏在汗湿的鬓角,露出珍珠贝般细腻的耳后肌肤。我忽然注意到她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半颗,露出一线白皙的锁骨,像雪地里露出的一截玉簪。这个发现让我喉咙发紧,慌忙将视线移向别处,却看见她裙摆上沾着的泥点,形状像只振翅的蝴蝶。</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的物理课,课本里夹着的纸条被汗水洇出褶皱。我盯着晓妍的背影,看她后颈的碎发在电扇气流里轻轻晃动,突然想起早上在梧桐树下,她弯腰捡书时露出的脊椎骨,一节节像串起来的珍珠。杨老师的三角尺重重敲在黑板上时,我猛地站起,膝盖撞得课桌哐当响。余光里,晓妍的草稿本悄悄向右边推了推,解题步骤用铅笔写得工工整整,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笑脸。</p> <p class="ql-block">借书那天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晓妍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我的试卷,《我的理想》作文里,梁三喜的遗书被雨水洇开,字迹像游向深海的墨鱼。我看见她白裙的后摆沾着雨水,贴在小腿上勾勒出柔和的弧度,突然想起上周课间操,她做伸展运动时慢半拍的样子,后颈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p><p class="ql-block">整整一周,我总能在余光里捕捉到她低头看书的模样。她习惯用食指卷着发尾打转,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泛着健康的粉色。有天午休,我假装睡觉,从臂弯缝隙里看见她翻开《高山下的花环》,夹进一片银杏叶。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如脉络,她指尖抚过叶片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后来我才知道,那片叶子上用铅笔写着:"今天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松了"。</p><p class="ql-block">毕业典礼那天,她裙摆沾着城郊火车站的泥点,怀里抱着用报纸裹着的长条包裹。我没敢告诉她,我把所有志愿都改成了上海的大学,只因为听说她填了上海师大。操场上的梧桐落尽最后一片黄叶,她问"真要去上海?"时,睫毛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我看见她发间别着的红头绳,突然想起三天前晚自习停电,她跑向校门口时,那抹红色像流星般划过走廊。</p> <p class="ql-block">二十年后的同学会,二中的银杏只剩漆黑的树桩。晓妍穿着月白色大衣,发间的珍珠发夹映着晨光,怀里仍抱着那个报纸包裹。我们在树桩旁挖出铁盒时,她的手突然按住我的:"等等。"蓝格子手帕里躺着的铜钥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让我想起那年她耳尖的朱砂痣。</p><p class="ql-block">信纸上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唯有结尾清晰如昨:"粉笔头砸中你额头的声音,比心跳还响。"我想起那天杨老师的粉笔头正中我眉心,全班哄笑里,晓妍慌忙低头,却让我看见她耳后迅速蔓延的红晕。压在信下的红头绳还带着银铃铛,她捏着铃铛轻笑:"当年翻墙逃跑,头绳勾在铁丝上,疼得我掉眼泪。"声音突然哽咽,我这才明白,她没能去成上海,而是被母亲押去了杭州复读。</p><p class="ql-block">铁盒底部的志愿表复印件让我呼吸一滞。她的填报栏里,"杭州大学"的字迹被涂改液覆盖过三次,最底下隐约可见"上海师大"的痕迹。而我的志愿书里,"北京邮电"的字样被粗暴撕掉,露出底下潦草的"上海交大"。原来我们都曾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为彼此绕道而行,却终究被岁月的季风带向不同的方向。</p> <p class="ql-block">晨雾散去时,我们发现了塑封袋里的蓝墨水瓶碎片。玻璃上的墨渍中,隐约能看见1984年那个暴雨天,晓妍白裙上晕开的鸢尾花。她指尖抚过碎片,轻声说:"当时我躲在厕所哭,觉得再也没脸见人。"而我终究没告诉她,那条悄悄放进储物柜里的天蓝色连衣裙,是我用三个月的早餐钱买的,标签都没舍得剪掉。</p><p class="ql-block">她解开报纸包裹,暗红丝绒里躺着的《高山下的花环》翻开到247页,梁三喜的遗书旁夹着两张褪色的车票。1984年8月31日,衢州到上海的绿皮火车,硬座。"我在站台等到月亮升起来。"她将车票放在我掌心,纸角的褶皱里藏着当年的月光,"后来听说你提前离校,我才知道......"</p><p class="ql-block">树桩年轮里的刻痕突然清晰:杨老师的字迹力透木纹,"真正的爱情经得起年轮碾压"下面,是两道歪歪扭扭的三角函数,和我当年传给她的化学方程式。阳光爬上晓妍眼角的细纹,她忽然笑了,像当年那个在书店转身的少女,马尾辫在风里轻轻扬起。</p><p class="ql-block">我们终究没赶上那班火车,没说出口的告白在岁月里酿成琥珀。但此刻,她发间的珍珠发夹与我钥匙串上的银杏叶坠子轻轻相触,恍若三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她耳尖的朱砂痣与我心跳的共振。原来有些心动,早已刻进年轮深处,任时光流转,依然鲜活如初。</p><p class="ql-block">风起时,树桩上的麻雀扑棱着飞走,带走最后一片记忆的碎屑。晓妍将红头绳系在树桩上,银铃铛在晨光里轻轻摇晃。远处传来施工队的哨声,而我们站在年轮的裂缝里,看着彼此眼中倒映的,是永远十八岁的春天——那时的阳光正暖,银杏未老,我们的心事,都藏在未拆封的信笺与未说出口的叹息里,成为青春最温柔的注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