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说好桃花开-1

文戈

当飞机落地的那一刻，一路旅途的疲劳已经从陈重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消失殆尽。为了赶航班，他早上起得很早，中途又要转机。为了这次旅行保持良好的体能，他在飞机的头等舱里好好地补了一觉。

对于这次旅行，陈重算是下定了决心。公司里没完没了的烦心事，仿佛这家公司离开他就无法运转。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来自业绩的压力、客户的抱怨，包括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像天上的一片乌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个月前，海商资产管理公司的一只产品暴雷，客户资金被套，这已是今年以来第二只暴雷产品。如果不把这事处理好，公司不仅要面临投资者的围堵，天天疲于应付，还要接受监管部门的处罚，甚至可能涉及多项业务停牌。身为公司高管的陈重，正面临着巨大压力。

晚上回到家，爱人孙梅还是不停地唠叨。上中学的儿子陈图宇进入叛逆期，不肯读书，让他伤透了心。他试图和儿子沟通，却被拒绝。孙梅更是被儿子直接怼道：“不想见到你，再来烦我，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陈图宇在小学时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上初中时择校，东海中学的校长专门找过他，希望他儿子初中能进东海中学，并邀请他全家一起参观东海中学建校五十周年成果展。校长还表示会亲自安排专人陪同参观介绍。现在的学校为了争夺生源，也是想尽了办法。没想到的是，初一的第二个学期，陈图宇期中考试成绩不够理想，孙梅责骂他，他开始顶撞：“在你们眼里，是不是我每次考试都要得第一名？第二、第三都不行？这个要求我做不到，我不读书了。”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整整一个周末都不出来。周一那天，他就不肯上学了。

陈重原以为小孩耍脾气，隔一天就好了，没想到陈图宇的变化完全超出自己的预判，连续三天没去上学，陈重着急了。他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效果，再和学校商量后，只能暂时给陈图宇办了休学手续。陈重让当过大学教授、现已退休在家的父亲把孙子接走。爷爷对孙子更有耐心，现在爷孙俩住在一起，暂时不提读书的事，每天去清江边上骑骑自行车，一起去社区做义工，等过了这个时期，让儿子躁动的心安稳下来，再想办法让他重返学校。

那天晚上，在单位忙了一天的陈重，拖着疲惫身躯回家，又听到孙梅喋喋不休的抱怨。他没能忍住，终于和孙梅爆发了严重口角，之后便开始冷战，一直到现在，在家里俩人基本上都不说话。

陈重向公司提出休假申请。他想好好利用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假期，把一切不愉快暂时忘却，给自己松松绑。于是他选择了去西藏，并在出发那天关掉了工作手机，只带了一部紧急情况下联系的备用手机，想给自己清净几天。

飞机滑行一段时间后，在停机坪上停了下来。迫不及待的人们纷纷起立，打开座位上方的行李架取行李。陈重坐在座位上没动，他打开手机飞行模式，听到“叮”的一声，翻开微信一看，他预约的接机司机已经在机场等候，并告诉他停车位置和出到达厅后的路线。

为了方便出行，陈重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和一个平时登山用的双肩包。飞机落地后，他省去了冗长的行李等候时间，推着小行李箱、背着双肩包，径自从到达厅出来，一路向网约车上车点走去。

突然，他推着的行李箱被一只大行李箱撞了一下，箱子脱手滑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陈重本能地跑了几步，追上扶起行李箱。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道歉声。陈重回头看到一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上身穿着橘黄色冲锋衣，下身是登山裤，脚踩一双系着一排鞋带的高帮登山鞋，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半垂在胸前。她双手各推着一个大行李箱，肩上背着一个小背包，满脸尴尬地向陈重点头，嘴里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陈重看她像个犯错的学生一样站在原地不动，随口说了一句：“没事。”便自顾自地拉着行李箱走了。

已是下午四点，拉萨的时间比内地要晚一些。机场上方的天空不像是想象中的那种“西藏蓝”，反倒像被乌云笼罩。只是在远山的另一边，有一片云层较薄的天空，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地上，泛着白光。那一片天空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四周的高山高耸入云，仿佛与天相连。连绵起伏的山峦上，山坡上依然是泛黄的草甸，偶尔露出一块块黄褐色的岩石。

车子从跨越雅鲁藏布江的高速公路上驶过，清澈的江水在宽阔的江面上随意流淌，呈现出很多条细细的小支流，被大风吹起的风沙像一层淡淡的黄色烟雾，弥漫在江面之上。高速公路沿途一排杨树在大风中不停地摇晃，树干被吹弯了腰，又不甘心地直起身子，再次被吹弯，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晃动着。

车子经过一个长长的隧道，隧道的另一头风小了许多。公路两边是一片片旱地，由于季节原因还没有种上农作物，裸露着黄色的泥土。一排排人工种植的树木将旱地间隔开，或许是为了挡风，防止扬沙。远处又是高高的山峦。此时的天空，翻滚的云层变薄了许多，露出几片蓝天。

车子在高速上平稳行驶着，陈重凝望着窗外。这是他第二次西藏，上一次要追溯到十八年前，那时他还是大学生。当时青藏铁路刚开通不久，几位同学暑假相约一起去西藏，从青海西宁坐火车进藏。火车经过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口时，他们看到远处连绵不断的雪山，不顾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欢呼雀跃，兴奋地拥抱在一起。如今，历经岁月洗礼的陈重，已没有了年轻时的兴奋和冲动。这次他选择独自一人再次踏上这片圣洁的土地，就是想暂时忘却那些繁杂的琐事，给自己疲惫的内心松松绑。他实在太累了。

这是一家当地高档的五星级酒店，宽敞的大厅里，大理石地面亮得像镜子一般，映出陈重的身影。步入电梯厅，陈重按下五楼的按钮。用门禁卡打开房门后，自动窗帘徐徐拉开，映入眼帘的是远方布达拉宫标志性的白色外墙和酱紫色的门檐。拉萨市区没有高楼，他入住的房间已是酒店最高层。透过窗外一片凌乱的建筑物屋顶，可以直接看到布达拉宫。陈重将房间里的弥散供氧开到最大，简单洗漱后，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尽管没有明显的高原反应，但初到高原还是有些不适，不仅走路太快会气喘，连呼吸空气都似乎要花费更多的气力，太阳穴也微微胀痛。过了一会儿，不适感稍有缓解，见天色已暗，他起身走出房门，到屋顶的餐厅吃晚餐。

陈重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这里和他房间的朝向一致，远处便是布达拉宫。与酒店房间相比，这里的观景位置更好，不仅能看见布达拉宫，还能看到布达拉宫前弯弯曲曲的街道。他叫来服务员，点了一份烤羊排、一份凉拌核桃花、一份芝士披萨和一杯酥油茶。然后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夜色渐渐笼罩这座城市。远处高山上那片灰色的云层，渐渐变得更暗。不一会儿，高山完全隐没在夜色中。突然，一片灯光亮起，将布达拉宫映照得洁白明亮。布宫前的那条街道，在五颜六色的灯光映衬下，变得色彩斑斓。缓缓驶过的汽车亮起车灯，像一条条彩带，将城市的昏暗用光亮连在一起。

陈重用过晚餐，想去拉萨大街上随处走走逛逛。他走出酒店大门，发现明显比下午刚进酒店时冷了很多，感觉今天拉萨的天气有些反常，云层变化反复无常，风也挺大，似乎天上飘来几颗小碎雪花，再仔细一看，又好像没有。路灯下，那些已经长成四五米高的杏花树，已经开出淡紫色的花朵，在大风吹拂下，剧烈抖动着树枝。昏暗的天空，隐隐约约感觉远处的高山似乎有些发白，他不敢确定那边是不是下雪了。风太大，他没走多远，便折返回酒店房间休息了。

（待续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