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有记（五）吴状元的丁忧启示

一叶惊弦

丁忧生活怎么过

　　今日重读闲雅小品《芳菲已满襟》中《葛》一篇。

古人丁忧，到底是伤心事还是惬意事？入朝为官之人，家有高堂去世，则需回乡丁忧三年，守孝期满才可重入朝。中国人向来重孝。

范进中了举，官还没有等到空缺填补，母亲乐极生悲撒手西去，只得丁忧，不丁忧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丁忧其间，没有经济收入，只好跟在张静斋后面到汤知县处打秋风。可见，丁忧阻碍了他的官路与财路。

张居正父亲去世，他极不情愿回乡丁忧。于是，玩了一套“夺情”的阴谋，最终成功留在京城，继续做他的宰辅。一旦回乡三年，白云苍狗，朝堂风云变幻，三年后朝堂早已不是他的天下。

不少为官之人，对着菩萨许愿，希望父母长命百岁，也是诚心诚意。一旦丁忧，三年之间不知是否寝食难安。

但对于清代嘉庆年间的河南固始状元吴其濬而言，丁忧却未必如此可怕，相反，他的丁忧三年，过的非常充实惬意。

状元之才惊天下

　　吴其濬是有清一代河南省唯一的状元。这名头可就大了！

能中状元，才学肯定一等一的好。进入朝堂，得到重用，正是鲲鹏腾飞大展才华的时机，然而道光元年吴状元父亲病逝；五年，母病逝，吴状元守孝居乡八年。这一守，吴状元就从而立到不惑，人生有几个八年，最黄金的八年就要这么浪费在乡野畎亩之间了？

吴状元之所以能成为状元，境界与格局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着的。吴状元用这八年时间，一心一意开辟第二事业。

当然第一事业是朝堂为官，毕竟圣贤书读了，就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宋代张载之言。古代学子大多就只搞第一事业，像吴状元这样第二事业比第一事业还有价值的真是很少见，也很了不起。

植物名实图考

　　吴状元给我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他。

八年之间，他是老老实实丁忧的，但这八年又是不同的。吴状元不是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他真的是才华横溢，兴趣多样，好学不倦，群书博综，无所不窥。能伏案读书作文，也能走出书斋沉浸山野实地考察。中状元，相必殿试文章十分精彩，前半生圣贤书已经读透参悟，丁忧八年，他依旧读书，并且心比以前更沉静，多好的八年，可以暂时放下朝堂，一边丁忧一边读书。

他在此期间选择家乡固始城东河湾地十多亩，辟建一座植物园，取名“东墅”。在植物园里“植桃八百株，种柳三千树”，“编槿为篱，种菜数亩，”“经营三四年，绿鬖髿，覆半墅”。他种桃栽柳种菜不只是品尝观赏，这里是吴状元研究植物的场地，门前对联书写：

荒地十亩亦种奇花亦种菜，

茅屋数间半藏农具半藏书。

吴状元何其聪慧，人生不过几十年，他抓住了每一个时间段。吴状元在此植物园正式开启了他的植物学研究之路。

他留心观察各地植物，依据耳闻目见并辑录古籍中的有关记载，积30年之功，著成《植物名实图考》和《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参考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但又作了很大改进。他在植物学上所取得的成就甚至大于他作为一名清代封疆大吏的历史影响。三十年功成，就有他的丁忧八年之劳。

　　吴其濬恐怕是中国古代最有个性最为通透的一个状元了吧。状元之才，状元之德，状元之雅致，状元之眼界，状元之格局。

迂腐的人，丁忧期间披麻戴孝，于其高堂墓侧，搭两间茅屋，置一张木床，每日清粥小菜，素斋粗茶🍵，摒弃一切娱乐活动，拒绝一切物质享受，过起苦行僧般生活，稍有点“没苦硬吃”的感觉，实在不很必要。

高堂离世之初，确实忧思难忘，肠断五内，然而三五月之后，悲伤之心渐淡，社会舆论渐松，也没几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有条件者，大可以像吴状元，开启一个新的赛道。或者草堂读书，或者山野寻趣，或者实地考察，或者杏下讲学，把以往因为忙碌于功名朝堂而没有时间和精力实现的平生愿，都一一行之。岂不美哉？

　　吴状元有深厚的家底，可以建造植物园，家底薄弱的，至少可以“种桃八十，栽柳三百”吧，再不济，像渊明“种柳树五棵”，做起“五柳先生”也可。生活在于创造也在于一颗玲珑心搭配智慧根。春来桃花相伴读诗书，夏日吃桃看流萤，秋天开窗黄叶萧萧，冬夜一星如月看多时。

须知此三年是人生最沉静的三年，朝堂已经有一席之地，即便三年后不如从前那般显赫，大概也不至于没了你的位置。人心一静，许多事情做起来就容易得多。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吴状元的通透，所以说得失心太重，不能完全放下已经到手的东西，心甘情愿去丁忧。吴状元后来成了各地巡抚甚至总督，成为一代封疆大吏，大概也是因为其品德才学折服皇帝，可见，丁忧岁月的沉淀与积累当真是一笔隐形的财富。

这样一个心无旁骛充实自己的契机，实在不可多得。仍记得那年的疫情封闭期间，我身边同事朋友，有人潜心读书写作，有人对着度娘提升厨艺，有人静心弹琴鼓瑟，有人家里莳花弄草，老百姓经营的是脚踏实地的烟火生活。疫情结束，每个人都解锁许多新功能，后来大家分享心得，纷纷感慨，这是难得的好时机。

当然，他们是感慨疫情封闭那段时间，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恐慌沸腾，而是响应社会号召，安心等待疫情过去，正好乘着这个当儿，拾起自己最想要完成的心愿。

那段时间大家好像都在闭关修炼，解封之后，处处都是扫地僧。

　　北宋苏轼进京参加科举，子瞻之名赫然在榜，然而还没等到金銮殿封官加印，母上大人去世。苏轼与其弟苏辙，回家乡四川眉山丁忧三年，三年之后再次进京参加科举，取得比上一次还要好的成绩，可想而知时间缚不住真正才华的人。那三年他做了什么不用多说，单从科举成绩更进一步便可知晓。

书斋生涯清苦，但书斋生涯也是最为纯粹。不必要在于一时争先，利用时机充实自己也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一飞冲天，只是时间问题。

许多积极上进的当代女性，产假期间都不忘时刻充电，离了职场再回去就真的迟暮？

世间事，大多在于人谋。

重回江湖仍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