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花

独往

<p class="ql-block">  在我年幼时,但凡凌晨醒来总见母亲已坐床头。昏黄的灯光下,她轻盈而敏捷地挥动小臂,飞针走线,咝咝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p><p class="ql-block"> 母亲这是在挑花边。</p><p class="ql-block"> 花边是家乡萧山传统手工艺品,一种在民间刺绣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抽纱织品。我记事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及其后七八十年代,萧山农村上到七十老妪下到黄毛丫头几乎都挑花边,母亲就是数十万挑花女中一员。“挑花”这词现在已很少有人提及,也可能会引起歧义,但在当时的萧山无人不晓,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口语之一。</p><p class="ql-block"> 花边的图案样纸及纱线是由当时的萧山花边厂层层发放下来的。挑花女们收到样纸后,首先必须领会图案及针法要求,不然,挑错了厂里是不会收的。因此,每个生产队都会选几位既有经验、手艺又精的挑花女来帮大家把关,母亲是其中之一,但并没有额外报酬,那时,人们更看重荣誉。</p><p class="ql-block"> 挑好的花边再层层上交,但能否合格心里都没底,这就像学生上交试卷后等待分数一样,合格了自然满心欢喜,因为可以获得应有的报酬,不合格的难免沮丧,白辛苦不说,名声上也受影响。所以挑花时,大家都喜欢三五成群,围坐一起,除了边挑边说笑以增添趣味外,更主要的是便于相互交流与切磋,以期进一步提高挑花技能。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是挑花能手,这不仅关系到收入多少,对妙龄少女而言,也是找对象的重要砝码,善挑花意味着心灵手巧会挣钱,自然更受年轻小伙的青睐。</p><p class="ql-block"> 众所周知,那是一个食不充饥的年代,除了参加集体劳动换取口粮外,几乎没有别的收入。但一个家庭总有需要用钱的时候,添置衣服、油盐酱醋、孩子学费等等,所以,挑花便成了农村家庭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我80年代初去外地读师专,心里非常清楚,我的学费路费和生活费都是母亲一针一线挑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挑花当然不是挑花女的主业,主业仍是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即便后来分田到户后,大部分时间和精力依然挥洒在土地上,挑花作为副业仅在空闲时候进行。但为了增加家庭收入,挑花女一般能多接几张就多接几张,又由于必须在规定的期限内完成,因此有时不得不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落半夜起五更几乎就是常态。</p><p class="ql-block"> 其实收入并不丰厚,记得70年代一张花边的报酬,根据图案和针法的复杂性一般一两元不等,也就比在生产队挣工分上算一些。花边由各处的花边站检验接收后,集中运送至花边厂,但厂里还需进行拼接、整烫等工序,以确保平整、美观和完好,然后方可出售。花边大多销往海外,其中远销欧美的更多一些。其用途主要是制作床罩、沙发套、茶几垫、服装配饰等,但因为太过精美,也有把它作为收藏品的。萧山花边具有浓郁的地方民俗特色,简朴中求繁复、素雅中蕴华丽,深受国际友人喜欢,80年代中期出口额已达上亿,花边厂也因此成了当时萧山最大的出口创汇企业。</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代的发展,作为手工艺品的萧山花边不可避免受到了一定的挑战,到九十年代末,基本被机器生产所替代,既提高了产量,又降低了成本。手工花边则别无选择走进了博物馆,不过作为展品,依然吸引了海内外大量游客驻足观赏,其制作技艺也已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p><p class="ql-block"> 挑花女们依靠精湛的手艺获取报酬,以此作为家庭最重要的收入补充,不仅安然度过了那艰艰困苦的岁月,也为后来的脱贫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然而,由于上千万遍的重复动作,也给挑花女们留下了生理上的后遗症,年纪大了之后,普遍有手臂抬不起来的毛病。我母亲就这样,严重时连碗都端不住。尽管也曾去医院看过,但这几十年前的陈伤,几乎是没有治愈希望的。 </p><p class="ql-block"> 我的整个读书生涯的费用全来自于母亲挑花所得,可作为最大受益人,对于年老母亲的手肘之疾竟束手无策。这些年来,每每看到母亲手肘活动越来越受限,心头总会不由得掠过一丝歉疚之情,母亲给予我的是“春晖”之恩,而我能报答的仅是“寸草”之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