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云台山

阳光下的风

两三年来不曾登临过名山大川，最近一次是三四年前的青岛、日照、黄岛三日游。名胜古迹的景色固然美不可言，真正使我心醉神痴的却是与家人携手同游时的甜蜜惬意感觉。我虽久在山野，颇多麋鹿之性，但因囊中羞涩，难以时常徜徉于青山绿水之畔，流连泉石之秀、吟赏云霞之美。

​ 孩子们渐渐长大，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心里远游的兴致也像幼时的梦境一般杳然了。通常我的闲暇是在斗室中看书，或者去附近的矮山浅水间消遣。以前觉得男人应有鸿鹄之志，现在认为麻雀能够在草坪或树枝上跳跃就该心满意足。雏鸟或羽翼未丰或在巢中嗷嗷待哺，老鸟耄耋龙钟，中年麻雀焉能总想着诗与远方？

​ 景观需门票，坐车也要费用。所以在权衡利弊之后，我只能站在旅行社门口的广告牌前望而兴叹。好在我有视六合八荒为庭院、缩万水千山于咫尺的想象力。我不能浏览天下盛景，但我的诗文可以展现出精美绝伦的画卷。尤其是在酒给了灵感之后，我更可扇动梦想的翅膀翱翔于天地之间。

​ 第一次游云台山的时间，我已记不确切。手机遗失之后，当时的照片荡然无存。彼时，我是参加公司组织的活动，一大群人行进在层峦叠嶂之中。谈古论今，兴致虽颇高，但匆匆忙忙，收获却很少。与家人同游和单位团建不同。前者随兴所之甚是酣畅淋漓逍遥惬意，后者则需要瞻前顾后，不免美中不足有缺憾焉。

​ 大概是因为没有好好欣赏其美景，长久以来云台山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朦胧之美。雾里看花、隔岸观景、月下睹鸿都会让人产生一探究竟的冲动。我也由此在心里埋下了再去一次云台山的希冀。昨天偶又读到李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夜里做梦，不觉就也有了一次奇异之旅。由于云台山留下的印象并不清晰，我不知道自己梦见的情景会不会与现实里的云台山完美契合。纵然大相径庭，也不为过，毕竟这只是魂梦之思。

​ 一条缈如云烟的飞瀑从碧峰上落下来，离得远，听不到轰鸣。我耳畔只有潺湲的流水声。水很深，表面绿如冰翠。岸石犬牙交错，挤得中间的翡翠也起了波纹。没有路，两侧是拔地而起的青崖。罕见人，飞鸿在乱石穿空的涧边翩跹。崖陡峭如斧劈刀削，鬼斧神工之处孤松突兀，奇石峥嵘。鸿缥缈如梦幻之影，落下觅食时鹤势螂形徐疾有致。月光透过轻纱细乳般的山岚，照彻峰峦，幽绝如诗，峻极如画。猿啸、鹤唳、流水、松风，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使人更觉凄清。

​ 青石弯拱溪上，便是长桥。桥上遍生青苔，皆沾晶露。桥头一侧有一树红花，宛如空谷佳人在风中翩翩起舞，又仿佛少年迎面粲然而笑。另一侧有一方亭，一叟垂钓其中，神情萧然，像是入定老僧。远处还有一亭，似在云烟之中，隐约可见亭中有二人。一中年抚琴，一少年舞剑，皆衣袂飘飘，如染霜雪。

​ 忽有一缕清风，吹我升至空中。渐飘渐高，林花峰云皆一闪而过。仰望天宇，浑如一块水晶，月上之宫阙似乎历历在目。俯视足下，正有一片碧波，水中之鱼鳞仿佛清晰可见。身之左右是青翠如碧玉的群山。高低参差，错落有韵。或清幽，或雄浑；或如垂地之云，或如插天之刃；或有深邃之洞，或有纤长之梁；或挂泄玉溅珠之飞瀑，或绕流烟飘雾之白云；或去闲步之鹿鹤，或来婉啭之莺燕。

​ 群星璀璨，愈近愈显硕大。晶莹剔透，闪耀光华。小者如杏，大者如瓜。似一枚枚灵石，祥光瑞气咸来萦绕；若一点点风光，愚者达人悉被启发。我欲采撷一二，作盆景之点缀，又想天地共物，不可私有。倏尔一星飞来，直入口中。如鲠在喉，吐之不能。俄顷，喉中之星，化为琼浆玉液。我如饮醍醐，顿觉通体轻爽，脉络尽清，妙绪泉涌，诗兴喷薄。

​ 风力渐微，复徐下落。立定四望，已然身在幽谷。谷中有湖澄然，鱼鳖虾蟹尽在包容之中，花草树木莫不受其滋养。所见诸物，都清新如拭，纤尘不染。与外界之物，大异其趣。月照疏影，水生凉风。水月又相交辉，每一片涟漪都不相同，嫣然相似而光芒有异，不可尽道妙处。走近湖水，影亦映照其中。顾影自赏，大生灵欲出窍之感。其时不知是在梦乡，还觉得自己已是超然出世之流。

​ 谷周皆叠嶂，无路可走。正惶急间，一蝶飞来，其大如衾。扶而上蝶背，飘然而起。度碧水，越青峰，过石梁，掠虹桥，颉颃月光下。讶蝶力之巨，顾盼间已化为凤凰，修羽绚丽，长约一丈。心稍定，复前瞻。眼前景色美妙，几乎目不暇接。入一林，花厚实如玉雕，以指弹之，其声琅然。林中鸟有百十种，不约而同向凤而鸣。

​ 林鸟千百齐鸣，我却不觉其乱。只感到清脆悦耳，美不胜收。我很是诧异，觉得这鸟语花香十分熟悉。转瞬又望，却见静卧在床上，梦中见闻消失殆尽。只有窗外的枝鸟，婉啭犹闻。幻境顿失，不觉怅惘。生于是地，活于斯时，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偶尔微醺一梦，得观山川之妙、林鸟之趣、云水之幽当真是对自己的莫大慰藉。黄连树下弹琴也罢，虎狼丛中吟诗也好，胜过自伤自怜。即使你一文不名，也不会有人同情，就算你三餐不继，也未必有人肯来施舍。既然如此，何不自娱自乐？现实一点说，把自己哄开心了，比赞美太平盛世更重要。人有意识，故能感知天地万物。思若不存，太平盛世有无意义，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