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为了可以持续喂养我那点儿瘦弱的书法爱好,一直以来我都习惯于网购那些价格亲民、性价比相对高些的书写工具。</p><p class="ql-block">起初,每每收到书法练习纸,恨不能立即摆开阵势,在那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宣纸上一写为快。可还没划拉几个字,我刚被点燃的兴致很快就会熄灭。</p><p class="ql-block">“善书者不择纸笔”——这是对高水平书家而言,前提是“善书”,但并不具有普适性,尤其像我这般低层次书法爱好者,对宣纸的要求就格外严苛些。那些新买的宣纸,极少有遂心的,要不粗糙滞涩,笔毫在上面行进举步维艰,犹如在沙砾中痛苦挣扎。要不如同溜滑的磁面,不论笔锋如何调整,笔画都那样轻薄地浮于纸面,像极了被拒之门外孤独又落寞的访客,怎样都无法融入纸张的纤维之中,自然不能呈现出想象中“纸墨相生”的怡心效果。</p><p class="ql-block">严重的挫败感常令我无法继续坚持。也因此,那些“不听话”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被我弃置在角落,好长时间都懒得再去理会。</p><p class="ql-block">等数月之后心境渐渐平复,又想起那些被我无情打入“冷宫”的宣纸,忍不住将它们从角落翻出来,摸在手里,竟意外有了柔软绵滑之感。毛笔也像是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伴侣,你见它在宣纸上快意舞动,起、行、提、按乃至轻重变化亦能随心所驭。不觉疑惑——纸是先前的纸,墨也是一样的墨,书写体验却是天壤之别,何故?想来,是否因为宣纸长时间吸纳了空气中的湿气所致?</p><p class="ql-block">于是虚心请教度娘,果然得到了相关的理论支撑。原来,刚生产出来的宣纸,纤维分布并不均匀,需要历经不同季节反复不断的“吸潮、干燥”过程。只有“燥气”渐除后的宣纸,纤维才会排列得更加规整,从而完成自然熟化,并真正体现所谓“陈纸”的绵柔特性。</p><p class="ql-block">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宣纸的优良品质并非与生俱来,也是需要历经时光的不断淬炼才行!</p><p class="ql-block">如此看来,能够一次性囤积数万元宣纸的练家子们,倒并非因为财大气粗之故,而是长久研习书法的经验使然。我对宣纸的认知终归还很浅薄。</p> <p class="ql-block">光阴可真是神奇至极!无形无迹,但却总在不经意间就悄然渗透到自然万物的肌理深处,改变着它们的性状,也赋予它们独特的味道。</p><p class="ql-block">沉睡在泥土里的种子,是时光深处最寂寞的存在。它们蜷缩着皱皱巴巴的小身躯,日日蛰伏于潮湿阴暗的世界。当第一声春雷骤然划破长空,那些小种子便在时光亲切的呼唤声中渐渐苏醒。它们使尽抖落身上的泥土,张开惺忪的睡眼,在春雨的滋润下舒筋展骨,积蓄力量奋力向上,终于冲破层层阻隔。发芽、抽枝、长叶、开花、结果,所有的生命过程,在四季交替中无一不透着光阴的温情与力量。</p><p class="ql-block">一坛窖藏的老酒,亦是谷物与光阴最完美的契合。当新酿装入坛中被封口的刹那,工匠们便同时也将静谧的光阴一并锁进了坛中。在最初那段岁月里,坛中沸腾的是烈马渴望挣脱光阴束缚的躁动,是少年嘴角上扬的锋芒。但光阴对它孩子气的莽撞却从无怨恼,只用它最温软的掌心一点点摩挲掉新酿尖锐的棱角,并在日久天长的亲密共处中重新塑造它的性情,让其慢慢趋于柔和平缓。春去秋来,光阴飞逝,再去细细品尝,曾经的辛辣刺激竟已然转化成了甘甜醇香。可是谁曾想到,最初那桀骜不驯的新酿,竟能在光阴的爱抚中完成了自然陈化,变得如此沉静绵柔。你能说,谷物和光阴到底谁改变了谁?就如同双向奔赴的爱情,光阴以耐心将谷物变成佳酿,谷物为光阴写下了醉人的诗行。</p><p class="ql-block">那些躺在博物馆展柜里的文物,则是被光阴封存的琥珀。从被匠人创造的那一刻开始,它们便融进了光阴的脂液里。纵是历经数千年的朝代更迭与岁月浪涛的不断卷积,它们依旧耀眼地躺在时光的沙砾中。千百年后,当我们默默与之对视,或可望见先民躬耕劳作的画面,或可听到来自远古的呼唤。而那肉眼可见的斑驳的锈迹,以及那深深浅浅的一道道裂纹,不都是光阴轻轻为其刻下的印记吗?那一刻,很多已被遗忘在时间长河中的故事,又会被重新赋予鲜活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物如此,人何尝不然?年轻时,我们便是那一坛胸怀惊涛骇浪的新酿,生命轻薄而浮躁,未蘸三分墨,便思染山河。唯有在光阴的激流中历经无数个潮起潮落,曾经狂妄的少年才渐渐领悟——原来生命的美好意义,不是焰火般的短暂绚烂,而是像一坛陈年老酒,在经历长时间的窖藏后,能够由内而外散发出独属自己的韵味。</p><p class="ql-block">时间从来不属于我们,但却因为我们的存在而变成了万千模样。</p><p class="ql-block">多年前看过一段演员咏梅的采访视频,当谈及拍照“修图”现象时,她是这样诚恳呼吁的:“能不能别修我的照片,如果一定要修,可不可以不要修掉我的皱纹,那是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说得多好!这才是我们对待光阴该有的谦卑和敬重!</p><p class="ql-block">一个对光阴怀揣虔诚与敬重的人,必然经得起岁月的雕琢与打磨。这样的人,本身不就是一部装帧古朴的典籍吗?别看他们只静静安守岁月一隅,或许边角开始破损,纸张也已泛黄,但你若翻开来细细去读,其间的每一个故事都韵味悠长,每一个文字都愈久弥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