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20度的晚霞在燃烧

emily

暮色压上方向盘时，车轮正碾过十七号公路的雪痕。卡尔加里的十一月像一块被风擦亮的玻璃，透出凛冽的澄明。引擎低鸣声融化在旷野的寂静里，后视镜中的城市剪影渐次模糊，唯有前方地平线上耸立的落基山脉，在霞光中勾勒出锯齿状的鎏金轮廓。

雪原在车轮两侧铺展成无垠的素笺。偶有风掠过，卷起细碎的冰晶，在枯黄的针茅草间织就流转的银纱。那些倔强守望的云杉林，此刻化作墨色剪影，枝桠间栖着几粒未化的雪，恍若时间凝结的标点。忽然有鹿群自林隙闪过，蹄印在雪地上绽开一串省略号，通向更深的暮色。

当霞光泼向挡风玻璃的瞬间，我刹停了车辆。天际的云层正被某种神性笔触层层晕染，橙红如熔岩倾泻，绛紫似葡萄佳酿，最边缘处又渗出蜂蜜般的琥珀色。这分明是莫奈遗落在人间的调色盘，被顽皮的冬风打翻在洛矶山的褶皱里。云絮被高空的气流拉成丝帛，恍若敦煌壁画中飞天的飘带，又像某位天神信手抛向尘世的琴弦——此刻横贯天际的电线，可不正震颤着光的韵律？

推开车门的刹那，寒冷如清冽的泉水漫过鼻腔。积雪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呻吟，暮色中的围栏蜿蜒成五线谱，而我的影子恰好落成一个休止符。远方的飞鸟掠过霞光，翅尖蘸着金粉，在苍穹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忽然懂得印第安传说中为何将云霞视作神灵的呼吸——此刻每一粒悬浮在空中的冰晶，都在折射着整个宇宙的辉光。

暮色最浓时，雪山尖顶的最后一缕金芒悄然熄灭。雪原泛起幽蓝的冷光，宛如月光贝母的内壁。打开车灯调头时，光柱惊起林间栖鸟，扑簌声撞碎寂静的刹那，忽然想起京都龙安寺的枯山水——原来最极致的风景，都是留白的艺术。那些未踏足的雪丘，未穷尽的云路，恰是天地预留的伏笔。

归途中，仪表盘的荧光映着冻红的指尖。后视镜里，晚霞余烬仍在云层深处明灭，像大地献给天空的情书，又像某个古老文明遗落的火种。忽然懂得旅人为何总在寒冬远行——唯有在极致的凛冽里，才能触摸到世界最温柔的肌理。这转瞬即逝的黄昏，这永恒凝固的雪，终将化作记忆琥珀里的双生花，在某个疲惫的夜晚，突然灼痛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