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忆旧

竹林听雨（别送花）

从京城回老家参加胜华同学儿子的新婚庆典，返程时与老同学中和一同乘坐应县至大同的902公交车。这段乘车经历带来的惊喜与感慨，之前在撰写《千里赴约的幸运馈赠》时便许诺要另文详述，如今终于能将心底的触动诉诸笔端。

由于十几年前有了自己的私家车，回家乡好多年没有乘坐长途客车了。此番重返长途车站，恍若踏入时光的另一个维度。安检口工作人员主动上前，耐心协助扫码购票，那份细致与热情，即便我们这些老头自诩能紧跟时代步伐，仍不免被这份善意深深触动。10元的亲民票价、20分钟一趟的高频次发车，宽敞的候车大厅里寥寥去往各地的二十余位乘客。剪票上车，偌大的车仅十几个人乘坐，与其说是公交车，眼前这辆如旅游大巴般豪华、崭新敞亮、座椅舒适的车辆，确实让我感到又惊又喜，这在多年前想都不敢想。发车前，司机师傅认真提醒系好安全带，即便天气不算太热，仍贴心开启空调。这份妥帖周到，让我与中和不禁相视而笑，两人共同忆起五十年多年前赴大同工作时的艰辛归途。

中和同学感慨那时一票难求，常与友人借自行车骑行返乡，公路颠簸不平的坎坷归途；而于我而言，往昔的归乡路，每一步都浸满酸甜苦辣。曾经的大同至应县，每日仅两班客车，早7.30分一趟、下午2:30分一趟，即便算上站票，每趟车最多承载40余人。1.8元的票价，恰是我这个井下工人整日的血汗工资，对多数人而言更是难以承受的负担，甚至是两天劳动所得。如今物价虽涨，但车票价格比原来便宜了许多倍。10元票价却依旧亲民，心里细算，我现在一日的退休工资竟已是10元车票的26倍。往昔记忆如潮水翻涌：数九寒冬，车厢里没有暖风，人们冻得跺脚声此起彼伏，呼出的呵气在车窗凝成霜花，将世界隔绝成白茫茫一片；盛夏时节，即便车窗全开，湿热的暑气仍让人汗流浃背。

最刻骨铭心艰难的一次归乡，当属1976年的7月28日，唐山发生7.8级大地震，那天我正上夜班，身处 300 米深的矿井下。地震时，距离唐山 500 多公里的大同震感强烈。当时，我们正在井下挥汗如雨，采煤爆破声、机器轰鸣声、顶板冒顶垮塌声交织在一起，丝毫未察觉到地震。9点多升井后，人们纷纷议论地震，个个惶恐不安。简易地震棚如雨后春笋般布满铁路两边。我第一时间感觉如此强烈的地震，井下更是危机四伏，心生恐惧，暗想这煤矿工人是干到头了，当即决定逃离。回宿舍简单收拾一番，上午11点多便动身准备回家乡。

踏上5路公交车时，因地震缘故，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彻夜未眠的疲惫裹挟着困意，我扶着把手便沉沉睡去。行至口泉铁路道口，司机瞬间的一个急刹车，我脱手摔倒在车厢里，所幸有惊无险。转乘1路车抵达大同北门外长途汽车站，却得知当日与次日开往应县的车票均已售罄。即便如此，也得等，或者盼着有退票。旅店一元一晚的住宿费，于我而言既不敢奢侈，也不舍得花销，便在候车大厅外的马路边，伴着防震的忐忑与归乡的执念，熬过漫漫长夜。次日清晨，为了那一张归途车票，我甚至冒险翻墙进站。当终于挤上车，又被乘务员查票，好说歹说才补得车票。车过西花园，望着矿务局与口泉沟方向，万千思绪翻涌——前路茫茫，福祸难测，命运的齿轮将如何转动？每当回忆起来这段坎坷的过往，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想想都不寒而栗，心头仍会泛起丝丝寒意。

此刻，坐在干净、舒适、宽敞的902公交车上，耳畔是轻柔的空调嗡鸣，窗外是飞速掠过的现代城乡风光。那些浸透汗水与泪水的岁月，早已沉淀为生命深处的印记，无声却有力地见证着时代的沧桑巨变。如果未曾尝遍生活的苦涩，又怎能真切感知今日的甘甜？这份跨越时空的对比，不仅是个人命运的轨迹变迁，更是一个国家从艰难跋涉走向繁荣昌盛的鲜活注脚。愿这份幸运的馈赠，能让更多人铭记来路，珍惜当下，对美好的未来充满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