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兜

苏建明

背兜

母亲总是背着弟弟，无论走到哪里。那背兜是用旧布缝的，蓝底白花，已经洗得发白，边角处还打了几个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想是母亲自己缝的，想是当年也用它背过我。

弟弟很小，不过一岁光景，脑袋圆圆的，眼睛却很大，时常骨碌碌地转着，看天，看地，看树，看人。母亲劳作时，他便在背兜里晃荡，像一颗挂在藤上的小瓜。有时他哭闹起来，母亲就反手拍拍他的背，哼几句不成调的曲子，他便又安静了。

我常见母亲背着弟弟下地。她弯腰锄草时，背兜便垂下来，弟弟的小脸几乎贴到地面，却也不哭，只是睁大眼睛，看那些被锄头翻起的泥土和杂草。母亲的动作很慢，大约是怕颠着孩子。汗水从她额上滚下，滴在泥土里，立刻不见了踪影。

总是在晌午时分，母亲坐在田埂上歇息。她解下背兜，将弟弟抱在怀里，从包袱里摸出半个红薯，掰碎了喂他。孩子吃得急，噎住了，咳嗽起来。母亲便用手掌轻轻拍他的背，又从水壶里倒出一点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孩子喝完了水，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刚冒出来的小牙。

"这孩子真乖。"有人路过时这样说。

母亲只是笑笑，并不答话。她的眼睛望着远处，那里有几缕炊烟升起。太阳西斜了，她又将孩子背起，拿起锄头，往家的方向走去。背兜在她身后轻轻摇晃，弟弟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要睡着了。

有一回，弟弟发了高热，整夜啼哭不止。母亲抱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哼着那些不成调的曲子。天蒙蒙亮时，她将弟弟背在背兜里，走了十几里路去镇上找大夫，可能是母亲的体温把弟弟的病治好了。回来时已是午后，她的脸色显得疲惫，弟弟的脸色却有了很好的回转，脚步虽然稳当，我看背兜的带子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肩膀，连忙上去将弟弟托起，背兜的带子从母亲肩上松了下来，母亲轻轻的喘了一口气，把背兜解开。

弟弟病好后，母亲依然背着他下地。那背兜似乎更旧了，补丁又多了几处。弟弟却长大了些，在背兜里不安分地扭动，小手抓着母亲的头发玩。母亲也不恼，只是偶尔"哎哟"一声，然后继续锄她的地。

秋风起时，田里的活计少了。母亲背着弟弟去河边洗衣。她蹲在石板上，将衣服浸在水里，用脚踩。弟弟在她背后咿咿呀呀地叫着，小手拍打着背兜。洗好的衣服晾在岸边的灌木上，像一面面旗帜在风里飘荡。母亲收拾好木盆，又将背兜系紧了些，踩着夕阳往回走。

光阴冉冉，弟弟会走路了，母亲便很少背他。那背兜挂在墙角的钉子上，渐渐落满了灰。有时弟弟哭闹得厉害，母亲才会重新把它取下来，将他背起到处走走，可能是弟弟还恋着兜兜上的时光。这时弟弟已经大了，双脚垂到母亲的膝盖处，背兜显得小了，带子也勒得更深了。

再后来，背兜不见了。我问母亲，她说拆了做了抹布。"横竖也用不着了。"她说这话时，正用手捶着腰——那曾经背过孩子的腰。

后来已经长大，而母亲的背却驼了，像是还在背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