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华秋色的空间记忆

康传刚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周日的午后,我立于茶室的一隅,回忆着那幅《鹊华秋色图》的风采。七百余年的光阴,竟在那绢本上凝结成一片永恒的秋色。鹊山偃卧如老僧入定,华不注山则似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赵孟頫用花青染就的山色,冷得沁人肌骨;而赭石点染的树丛,却又暖得令人心生慰藉。一叶扁舟横于洲渚之间,渔父正收着罾网;三五山羊,在破败的茅屋旁啃食着秋草。近处是人间烟火,远处是万千岚霭,谢朓诗中的清丽与王维画里的禅意,在此交融。 这位宋室王孙的笔下,既有唐人的气韵,又含宋人的峥嵘。他取王维之致而去其纤秾,得范宽之雄而弃其犷悍。辋川的遗韵化作平沙落雁,河阳的余绪融为野渡横舟。青绿设色不掩其文人风骨,水墨渲染愈显其士子精神。所谓"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之雄,去其犷",正是如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想赵子昂作此画时,心中必是百感交集。身为赵宋宗室,却出仕元朝,常怀黍离之悲;为故友周密绘此故乡山水,又暗寄莼鲈之思。华不注山下,曾漫步其先祖;鹊山湖畔,却未尝亲临。凭记忆描摹,不求形似;借丹青抒怀,重在写意。那叶不系的扁舟,是他对仕隐的困惑;那对峙的双峰,是他内心的挣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七百年前的落叶,似乎仍在飘零;绢本上的墨痕,犹自诉说遗民之愁。观此画,不仅见笔墨之精妙,更识君子之隐痛。赵孟頫将一生的矛盾与苦闷,都倾注在这咫尺画卷之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于是,我决定亲自去两山看看,体会一下松雪道人的感受,于是先登上济南新城区五十六层的观光厅,隔着双层钢化玻璃俯瞰,黄河如一条慵懒的黄绸带,随意地搭在大地肩上。我打开手机里存的《鹊华秋色图》,试图在现实中寻找那两座标志性的山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鹊山还在,只是被高速公路拦腰截断,像被切了一半的绿豆糕。华不注山倒是倔强地保持着尖锥形状,只是山脚下围了一圈仿古商业街,飞檐翘角间闪烁着LED灯带,山北多了一条高架桥拦住其山腰与黄河的连接。赵孟頫笔下那抹冷冽的花青色,如今被雾霾调和成了灰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 驱车前往华山湖湿地公园,柏油马路取代了当年的泥泞小径。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1.2公里"时,突然在路边发现几株歪脖子老柳树,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这或许就是画中那片"杂树林"的后裔?树下一个戴渔夫帽的写生学生,正用丙烯颜料涂抹着远处的购物中心轮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 "老师您也来采风?"学生注意到我的驻足。我给他看手机里的古画,他惊呼:"原来古代这里真有渔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湖面漂着几艘电动游艇,船尾拖着长长的浪花白线。画中那个弯腰收网的渔夫,他的基因可能正流淌在游艇售票处玩手机的检票员血液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55, 138, 0);"> 驱车绕到鹊山背面,意外发现一片幸存的老房子。砖墙斑驳处露出夯土,墙角堆着劈好的柴禾。有位穿蓝布褂的老太太坐在门槛上挑黄豆,阳光穿过她手中竹筛,在地上投下跳动的光斑。这场景与画中"茅茨三五"惊人地相似,只是屋檐下多了空调外机,墙上贴着"光伏发电示范户"的金属铭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暮色渐浓时登上千佛山。向北望去,两山轮廓被城市灯光重新勾勒:鹊山成了霓虹广告牌的支架,华不注山顶架设着5G基站。但当日光完全消退的刹那,所有现代光影突然失效,天地间只剩下水墨画般的剪影——那对峙的双峰,竟与七百年前赵孟頫所见重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回到家翻看照片,发现最动人的是一张逆光拍摄的芦苇。秋阳给苇穗镀上金边,而根茎部分浸在阴影里,恰似画中"红树与芦荻交织"的当代版本。这丛倔强生长在排污渠旁的野芦苇,或许就是连接古今的密码。我忽然明白:真正的鹊华秋色从未消失,它只是学会了与钢筋混凝土共生,在每一个晨昏交替的时刻悄然苏醒。是夜难眠,辗转反侧,遂做成七律三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谁将玉带束山腰,截断青峰旧梦遥。花青褪作霾中色,赭石凝成霓下凋。画里渔舟沉数据,云边雁字没商标。可怜松雪丹青笔,难写钢桥架鹊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虬枝犹记荻花秋,影入平湖镜未收。学子临摹商厦景,老妪犹晒宋时裘。空调外挂新茅舍,基站高悬古戍楼。最是华山湖上月,依然冷照木兰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暮色徐来万象空,忽然双剑破鸿蒙。千年墨韵凝山骨,一夜灯河改旧容。排污渠畔蒹葭白,写字楼头晚照红。莫道丹青终作古,冰心自古总相通</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