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中读懂爱与生命

霞光

前言

护照一直都找不到，怎么都想不起来是放在了哪里？忙时忘了有这么回事，还挺开心的，但有时间一想起就会非常沮丧和郁闷……

几日前打起精神来彻底翻找了一下床底下，把十多年前搬来后存放的报纸都翻了出来，顺便打扫了尘年灰尘，这些中文报纸都是十几年前自己发表的随笔。几乎都有电子稿，但发现一篇没有电子稿，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生命的回归》。现在重读一遍还是有点感动，就决定发在美篇，以作纪念。

那是2011年秋天，因为日本友人母亲的去世，而怀念春天在老家去世的父亲而写的。



2011年因为大地震而得以春假回国待了半月有余，和因为摔到而行动不便的父亲得以近距离地亲近，是留给我心中最大的安慰。回国的日子里，父亲的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是我剪的。父亲的手和脚还是那样地白皙、优美和光滑。除了小时候缠着父亲不放外，长大以后就不好意思再握住父亲的手了。虽然父亲的手总是那样地柔软。

在给父亲剪指甲时，父亲是那样地安详，象婴幼儿一般微笑着。从乌鲁木齐赶来看望父亲的小姑父也说: 小舅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有多倔，现在就有多听话。让他拍手就拍手，让他抬腿就抬腿。

有经验的姑父几天里一直在指导着父亲做康复运动，听话的父亲跟着动作，腿脚慢慢有了力气，一天天地在恢复。

也正是因为父亲的腿有了力气，可以自己起身、自己走几步了。我们都看到了希望，包括父亲自己在内都对重新独立行走充满了憧憬。而忽视了隐藏在背后的危险。

就象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母亲在高兴的同时，也会担心孩子的摔倒和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比如独自爬上阳台呀、一不留神就会跑进厨房呀等等，母亲必须排除各种危险因素，或是紧紧地看着他小小的身影。

我们都忽视了父亲身边潜在的危险，更无法象看护一个婴幼儿一样尽心尽力，所以就酿成了一种悲剧的结果。

这个春天我们陪父母回到了老家，父母住在刚刚装修好的新房里，新房的浴室和卫生间都没有铺上防滑的地砖，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是给老人住的，存在安全隐患。我只是回日本前，给新房子买好了需要的家具、家电和生活用品，带着父母高高兴兴搬进去。万没有想到回到日本没有几天，就传来了父亲的噩耗。父亲因为可以不用拐棍、可以慢慢行走，所以半夜起来没有拄拐杖，自己走去卫生间而滑倒，就永远离开了我们……

本来约好暑假再回到父母身边，和可以自己行走的父亲一起散步的，万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意外而遗憾地离世，这让定居海外十几年、没有陪在老年父母身边的我，开始了无休止的遗憾和思念，伴随着阵阵悲鸣。

我的情感变得脆弱起来，不想看见熟人和朋友，有种一个人躲起来疗伤的感觉。



想起几年前，介绍我加入日本世田谷随笔同好会“窗”的日本友入有板，在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后，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不仅离开了“窗”和伙伴们，而且也不再理睬我。就是元旦时间回我一张贺年片而已，为此，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说，友人的母亲是92岁才去世的，因该还算是圆满，可是给她的打击还是那样地深刻。我曾试图去理解这一切，也只能是从表面上去分析。

友人的母亲出身在一个优裕的公务员家庭，后来嫁给开木材店的父亲，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没有想到那场残酷的战争，最后会强行带走父亲送去满洲，从此音信全无。木材店后来被美军的炸弹烧了，父亲大概是死在了满洲。那时友人才2岁、妹妹才几个月大。她的娇生惯养的母亲为了生活，不得不开始给人洗衣服挣钱养活她们姐妹。

后来，她们回到了外公的身边，得以健康无忧地长大。长大后的友人痛恨昭和天皇和那场战争，就加入了日本共产党。友人婚后也是和母亲一直同住。

爱好文学的友人自费出版了长篇诗集《号哭》，哭叫着谴责那场惨无人道的战争不仅残害了他国的人民，而且也加害了本国的民众。让她从小就失去了父亲、让她的母亲年轻轻地就守了寡。



友人曾经在随笔同好会的刊物《窗》上发表了描写自己母亲的系列散文。可让人费解的是，友人不是写母女情深；也不是写母亲的慈祥和坚强，而多是母女俩的分歧和相互的讽刺和挖苦。

在作品评论会上，我曾不解地问过，难道日本就是这样的亲子关系吗?大家都说，不是的。这是很特别的一种关系。世上有各种亲子关系，这也是一种吧!但我无法理解，不能给于这样的文字以好评。

但就在友人母亲入院后去世前的一个多月前，刚从国内探亲回来的我，带着还是幼稚园大班的女儿去医院探望过。在病房里，友人扶她母亲坐起，然后打开我送她的太阳伞，高兴地对她的母亲说:漂亮吧!等妈妈好了出院回家后，我可以借给你用的。

友人给母亲系上围兜后喂母亲喝水，然后帮母亲梳头后，重新让母亲躺下。“累了吧? 还是躺着好!”一脸地疼爱。一边对我说:你看人衰老到最后，就回归婴儿一样可爱了。

友人一改平时对母亲的态度，象照顾婴儿一样照顾着母亲，脸上满是慈爱的表情。



但是友人的母亲没能走出医院，一个多月去世后，随笔会的同伴们不少都想去参加葬礼的，我也打算去的。可是友人发了邮件回话说: 给母亲举行的是密葬，不邀请外人，只限于家人。从此了无音讯，不接电话，也不回邮件了。随笔同好会也退了出去，后来听说加入了某个小说的同好会。

离开以往的一切，在新的环境里默默疗伤、重新开始。友人的心是怎样地哀痛呢?也许相依为命了60年的母亲离世，让她醒悟到平日里对母亲的“刻薄”是不应该的、让她后悔平日里对母亲的“冷嘲热讽”了吧？

我曾经去她家做客，那时她的先生还健在，母亲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非常热情地招待我和幼小的女儿。我听到过友人多次责怪她的母亲，不因该让父亲走上战场、不应该嫁给那个叫佐藤的男人，但她的母亲只是微笑地听着。

友人性格好强、快言快语，自顾自己说个痛快，自己也说自己就是个“毒舌”。友人一生也没有享受过父爱，所以就把哀痛和不满硬是强加给了母亲吧？

不管是怎样的心境，友人始终是爱自己母亲的。即便是年满 60，只要母亲还在，她就可以在母亲面前撒娇、无理取闹。

现在，我失去了父亲，对友人的心境也有了一些理解。悔恨，可以使一个人离开旧有的，就是怕触景生情、怕伤口再次复发疼痛。只想在一个新的环境里，在内心默默地疗伤和思念…



回首父亲的离去与友人的转变，渐渐明白：生命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程，我们在失去中学会成长，在悔恨中懂得珍惜。那些未竟的陪伴、未曾说出口的爱，都成了心底的遗憾。

但生命不会因遗憾而停滞，我会带着这份爱与思念，在时光里慢慢疗伤，在前行中勇敢生活。就像春去秋来，花谢还会花开，生命的轮回里，爱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