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北河记忆系列之五：难忘那条虾三路

阿三

王三明

几回回梦里，我走在蜿蜒的虾三路上，看两旁的栾树笔直挺拔，看荷叶碧绿荡漾，看稻浪随风翻滚，一派祥和的景象。沐浴着飒飒凉风，心中涌现无比的惬意。虾三公路，它是一条和汉北河平行的乡村公路，联通三龙集镇和虾子地，是三龙垸子通往汉川城区的咽喉要道，更是让湖区人民魂牵梦绕的“母亲路”。

湖区学子的逐梦通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80多名学生坐着两辆中巴车，从三龙集镇出发，前往汉川城关地区参加中考。汽车沿着虾三公路蜿蜒前行，很多学生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坐车出远门，大家兴奋极了，那时的虾三公路是一条仅有3米宽的泥巴路，车行路上，车身左扭右摆，像跳舞一样，一名同学诙谐地说，“司机，慢点开，别把车子搞泼了”，“泼”字在湖区方言里就是“歪倒”的意思，虽不吉利，但也引来所有学生的哄堂大笑，大家浑然不怕。

等我外出上学了，每次放假我都会坐班车回家。从三龙集镇到汉川城关每天只有一辆中巴来往，由一对郑姓夫妇经营，一天来回两班次，很是辛苦。因为人多车少，每次挤车回家都是一场“攻坚战”，等七扯八拉被乘客裹夹着上了车，车上早已是满满当当的，很多人只能站在车内过道上。等到节假日，更是人满为患，身体能笔直稳定地站在过道上已经很满足了，有些胆大的人竟然爬到车顶上趴着回家，车身摇摇晃晃，着实让人提心吊胆，与印度的大篷车无异，为了早些回家，大家顾不上安全问题，这一场景一直在我心里成为永远抹不掉的记忆。好在开车的郑师傅是军人出生，车技高超，也没出什么重大的交通事故，但磕磕碰碰的小事时有发生，由于车速缓慢，50里的路程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等所有乘客都安顿好了，郑师傅的老婆便开始收钱卖票了，“买票了，买票了，每人7元，后面的人都自觉买票啊”，因为过道被人墙堵死，情急之下，她只能脱下鞋子，爬上椅子的靠背，在人们的肩膀上匍匐前行，猴子一般，等车厢内所有人的车费收齐了，她已是大汗淋漓，面红耳赤了。

有一年学校腊月二十四才放寒假，班车上都是打年货回家的人，情急之下，我只得借同学的自行车回家，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虾三公路上一路狂奔，腊月的夜风似刀割脸，看着公路两旁农舍昏黄的灯光渐次后退，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人家过小年的鞭炮声，我一个人竟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

七月份是江汉平原的雨季，大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整个三龙垸子沦为泽国，白茫茫的一片，虾三公路被洪水漫过一尺多高。高考过后我坐车回家，看到汽车在虾三公路上蹚水前行，车轮把路上的洪水劈成大大的“八”字，奋力地向两边迸射，场面非常壮观。

艰苦的环境更能磨练人的意志，湖区的孩子总是比其他孩子更能吃苦耐劳，而且更加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三龙中学虽是一所农村学校，但是每年有很多学生都能考上城里的高中和中专，虾三公路像汉北河边的一艘渡船，把湖乡少年的梦想渡向彼岸，引导他们一步一步实现人生理想。

湖区人民的致富坦途

汈汊湖以北至汉北河一带自古就是鱼米之乡，丰富的鱼虾、成片的莲藕、优质的大米，还有成群的家禽都是湖区人民引以为傲的物产。由于交通不便，这些东西只能自产自销，不能走出家门，湖区人民白白地守着金饭碗过苦日子。我清晰地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父亲将满满的一车鸭子卖到武汉，装鸭的货车几次在公路上抛锚打滑，最后因为耽误了时间没能买个好价钱。

上世纪末，虾三公路由碎石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湖区人民出行方便了很多。几年前，沪蓉高速从汉川境内横穿而过，虾三公路的终点连着高速出口，湖区的交通愈加便利。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后，三龙垸子莲藕种植面积扩大，其他水产养殖业也方兴未艾，虾三公路两旁的米行、藕行、水产品店等如雨后春笋，生意很是兴隆。夏季的小龙虾，秋季的河蟹，冬季的鲜鱼，平时的莲藕源源不断地通过虾三公路销往外地。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以前在家种植50多亩优质水稻，一年挣不了多少钱，后来在虾三公路旁修建了一家精米加工厂，依托虾三公路便利的交通，将湖区的优质大米加工后远销外地，一年纯收入几十万，完成原始积累后，他不断扩大再生产，延长产业链条。

“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吧，这个螃蟹咋卖呢？”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在虾三公路旁看见一个卖水产的摊点，老板是一个壮实憨厚的中年人，见我想买螃蟹，他快言快语地说，“我夏天卖小龙虾，现在卖螃蟹，批发为主，生意不错，今年已经赚了50几万，现在螃蟹销售已接近尾声，都是些残肢，自己吃不碍事，便宜点卖给你”，我一半是惊讶，一半是疑惑，“这些生鲜水产是如何长途运输出去的呢？”“现在交通发达，大型冷藏车直接停在虾三公路旁边，我们就在家门口交易，很方便的”，看着老板自豪的神态，我分明看到湖乡交通的华丽蝶变，带动了当地经济的高速发展。我的小车在虾三公路上急驶，路旁的小洋楼一栋接着一栋向后倒退，家家户户门口停着小轿车，湖区人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湖区游子的思乡心路

虾三公路的尽头有我的家乡和亲人，三龙垸子的人和事时时在我脑海里萦绕，父亲曾经放过鸭子的后头湖、杨家坡；儿时游泳的汉北河和三龙闸；还有小学和初中的母校都经常出现在梦里，挥之不去。有父母的地方，才有家。有家的地方，才有温暖。虾三公路，如同精神纽带，将我和故乡紧紧联系在一起。

以前因为交通不便，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父亲病重的那段时间，因为出行不便，父亲没法去外面的大医院就诊，总是在附近的诊所医治，最终由于延误了病情而含着不舍离开了我们。在父亲病重的那些日子，由于交通原因，更因为自己的年少无知，我都没有郑重其事地的回去照顾父亲一天，也让我终身愧疚，至今都不能原谅自己。

自从虾三公路修到了湖区腹地后，我回家的次数明显增多。说来很好笑，结婚快30年，我还没在自己小家里过个年，每年小年一过，我们一家三口就张罗着回老家过年，我每次回到家门口，总是喜欢大声地叫一声“姆妈，我回来了，您在哪里啊？”，听到母亲愉快的一声应答，我就开心了。

父亲走后，母亲健在，大哥身体一直不好，母子俩在老家相依为命，只要老家有事，我都是驱车沿着虾三公路火速回家。

2021年后疫情时期，湖北地区继续倡导就地过年，我也不愿意母亲和大哥接触其他人，以免感染疫情，所以直到大年三十，侄子一家也没有回家，于是我独自在集市上买了一些肉和鱼，一路费尽周折才到家，我亲自下厨做了一顿年夜饭，虽然只有我们三人，但是过年的程序一样都没少，准备一个鲤鱼，一盘豆腐敬祖宗，烧香，磕头等规定动作都在母亲的悉心指导下顺利完成。我们娘仨吃着简单的年夜饭，心里同样感受到年的快乐。

住在老家的大哥从小体弱多病，这几年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因为肺气肿，每年都需几次到医院抢救和住院，每次都是我开车经过虾三公路将他送到医院。2023年腊月，大哥终于没有熬过新年，满怀遗憾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在世的时候总是跟我说，“咱俩兄弟一场，每次都是你把我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拖累大家了啊”。他不善言辞，可这话让我心酸了好久，毕竟血浓于水啊。最后一次把他从医院接回家时，车行虾三公路上，我一边开车，一边在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大哥这么善良的人，一生都在与病魔抗争，几十年来日子过得小心翼翼，生怕由于多吃某些刺激性食物或者运动量过大而旧病复发，他做梦都想有一个好身体，过过普通人的日子，到后来由于肺功能极度退化，只能戴着呼吸机生活，能够平躺着睡一觉都是奢侈。他安详地离开了，老家又少了一个让我牵挂的人。

“往事如烟，情系虾三路；人生如画，梦绕湖乡情”，如今的虾三公路由于年久和车流量大，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痕和破损，但这些丝毫不影响我们回家的愉快心情，因为这条路已经深深地固化在我们的心里，成为湖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愿虾三公路越来越畅通，愿湖区人民的生活芝麻开花节节高。（《汉江文艺》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