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黄仁柯五月新作系列,我若不写再也不会写的故事(一)

爱老年人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周峰同志逸趣:原则书记的非原则旧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黄仁柯著</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女、翻译家黄霄翎向我推荐陈保平、陈丹燕伉俪撰写的上海武康大楼居民口述史《蚌壳与珍珠》,说这部口述史提出了一些很重要的治史理念和一些很有趣的历史事实,值得一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小女是三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黑塞、托马斯曼和穆塔.米勒著作的中文译者,平时鲜有向我推荐中文作品的机会。她与陈丹燕夫妇有交流。她推荐的作品,我没有忽略的理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读罢口述史全文,更知道小女的推荐所言不虛。这部口述史不仅提供了宋庆龄、蒋经国、孔二小姐、上官云珠、王文娟、孙道临、王人美、杨富珍等一众历史文化名人在武康大楼的生活轨迹,更从建筑史的视角,描绘了中西文化交汇碰撞所产生的美丽画卷。</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不过,我不想在本文就这个话题做进一步的展开。那该是我以后另外一组文章可以讨论的内容。我只想就读罢全文后心里爆出的一种情绪(一个念头),发一点个人的感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感慨的发生出自于口述者之一沈亚明女士在访谈中所说的一句话。沈女士说:(爹爹的事)我若不写别人就不会再写了("大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沈女士这里所说的爹爹是指在武康大楼住了近五十年的沈仲章先生。沈先生是邵飘萍的女婿,中国现代数得着的音韵家、音乐理论家,同白杨、张瑞芳、傅雷、陈传熙、蓝马、刘天华……都有过不浅的交往。抗日战争中,沈先生更冒着生命危险,辗转万里,费时数年,九死一生,抢救居延汉简,为赓续中华千年文脉,建立过旷世功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后人尚且还要生发我若不写别人就不会去写了的感慨,遑论众多的芸芸众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然,如果这芸芸众生都是些"一无权势、二无故事的吃货" 让历史当屁给放了,也没啥冤枉好喊。常言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能喘气的时候你啥好事也没干过,后来人心中留不下你,只能算是活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问题在于,芸芸众生虽然无权无势,但历史发展中的每一次风浪,芸芸众生却一次也不曾落下;大风大浪中的人性善恶,芸芸众生也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芸芸众生承担了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每一场灾难,芸芸众生目睹了人性善恶的每一场表演,芸芸众生才是历史创造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性善恶的见证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因如此,我历来主张老百姓(尤其是老百姓中的中老年人)写回忆录,并且主张中老年人(无论是专业写作者还是业余写作者)在写作这种非虚构作品时一定要抢头口水抢源头水"一定要力求掌握第一手资料、第二手资料"千万不要跟着老学究的屁股后头去啃文化名人的骨头"啃文化名人骨头其实也就是咀嚼别人已经啃了几十次几百次的馒头,虽然不冒风险,但馒头经了几十次的咀嚼,就是添加再多的作料,也总免不了一股腐败腻心的酸胖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所以敬请老年朋友不要再扭捏,也不要再企望救世主施舍。我们经历的故事,我们若不写,就不会有人再写了。因为我们口袋里那点硬通货,连写作枪手的牙齿缝都还塞不满。我们只有自己动手才能衣足食。须知道,一个时代属于一个时代的人。我们不把时代的真实面貌留给后人,留下历史空档让后人瞎猜,我们的子孙后代可是要骂人的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作者题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对于而今50岁以上、经历过史无前例的杭州人,市委书记周峰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周峰同志1921年10月出生于江西临川。1937年十六岁那年参加革命,1938年十七岁参加中国共产党。如果说胡耀邦同志、陈丕显同志是苏区第一代儿童团,那么周峰那代人就可以称之儿童团的第二代接班人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解放战争初期,25岁的周峰已经是华东野战军第70团、华东野战军第23军教导团的副政委。成了人民解放军名符其实的中级军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因为经受了长期艰苦卓绝的战争考验,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广场升起之后,周峰在仕途上的脚步坚挺有力。23军是一支参加过解放杭州的部队。部队进杭后不久,周峰就奉命调到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杭州市工作委员会任青工部部长。一年半之后的1951年2月,省委再次批准任命周峰为青年团杭州市工委书记,而以后成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乔石同志,也被同时任命为团杭州市委副书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一年,周峰还只是一个29岁的朝气勃勃的青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以说,参加革命后的几十年,周峰一直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尤其重要的是,他所走过的每一个脚步,都不曾脱离组织严格监督的视线。他的政治经历完全可以称之洁白如玉"而这种政治上的清白",经历过史无前例的人都知道,那可是一种宝贵的财富!有多少人就因为有一个什么历史问题叫折腾得死去活来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是因为有这样一张历史清白的底牌又年轻力壮能力出众,所以在经历了一番“炮打火烧”之后,周峰同志在史无前例中较早地得到解放"结合”到杭州市革命委员会担任副主任。不过,他这个副主任到底出自“旧营垒”杭州又是一个具有特殊地位的省会城市,在史无前例中各种政治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连翻了好几次烧饼"他又不具备跟风转的本事,为人处世喜欢讲个原则,讲个洁身自好,卖身投靠的事做不出来,所有在杭州市革委会这个是非之地,他只能添陪末位"只能是个干活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恃""干活"实在也使得周峰在杭州老百姓中得到了很好的口碑。史无前例结束,杭州市委第一书记、第二书记等都成了"有牵连的人和事" 周峰和另一个旧营垒出身、板凳坐得数年冷的陈侠同志,顺理成章就一齐成了市委、市革委会负责运动的掌门人"虽然陈侠同志年岁要长一些、党龄要长一些,但市委书记处的排名早已经约定俗成,周峰同志也就自然地就成了杭州市委清查运动的第一责任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担任第一责任人"按照老百姓的说法”,也就是掌握了运动的生杀欲夺大权。运动对象该吃上什么"果子”得个什么"下场"第一责任人的手腕向那个方向抖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也正因为如此,当他面对一个等待他画圈"打钩的运动对象的名字时,我们的故事也就不由自主地生发了出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个名字,我们姑且称之为沈 X 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沈 X 祯可以称之为我的师长,出身于杭州市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亲长期担任杭州口腔医院院长,是杭州顶尖的口腔医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沈 X 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毕业于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即分配到杭州制氧机厂子弟中学当老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候的制氧机厂是个拥有5000多人的大型国有企业,它生产的制氧机军民两用,技术含量极高。别的工厂工人干活靠力气,有个高小毕业就好算文化人了。杭氧不行。不要说车、钳、刨、铣、磨,就是到翻砂车间搞制模搞浇铸,都要求看得懂图纸,没个初中毕业,拿不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史无前例大旗一挥,领导阶级和者云集,杭氧厂成了杭州工人造反组织革工会的重要基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沈先生也卷进了潮流。(在那个年月,想当个消遥派可不是那么容易呀!)不过他非红五类出身,自己的老师身份又可以叫人列入反动学术权威的范畴,所以厂里层层选头头,他并没有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是,那阵子大学毕业的人到底稀罕呀,更何况他的毛笔字写得那么溜。所以没过多久,他就被杭氧群众组织选派到市革工会当工作人员。不过,虽然在革工会也混了好多年,各色人等的也认识了不少,但他肩胛上却始终没见官职,说客气点也就算个师爷"参谋"如果没有1974年开展的批林批孔""反潮流"这样的身份和市委书记,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产生什么样的交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历史发展不依人的意志而转移呀,1974年的滚滚洪流到底涌了过来。市委书记周峰与反潮流战士沈先生,终于阴差阳错地交集到了一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已经是1974年2月间的事了。当时,浙江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在反潮流的大旗下,再一次扯旗拉队伍。省一级革命派以翁森鹤为首,组织150余人的赴京“控告团"占领三台山工人干部学校为据点,而市一级以贺贤春、夏根法为首的的“控告团分团部”一百余人,则占领了位于十五奎巷的市委党校,与三台山的总部互成犄角遥相呼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前文已经述及,沈先生在市革工会混迹七八年并没有名分,连个委员都没捞着。可是,他在革工会的直接东家(领导)、杭氧老同事夏根法却是控告团杭州分团的当家人之一。“老东家"一番搓合,沈先生也就跟随"上山"反潮流"干起了耍笔杆子、襄赞军机的老本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以说,"十五奎巷时期的沈先生,已经拥有了"客卿"参军的身份。按照后来批判他的话语,他已经混成了革命小将的“狗头军师"这个位置的取得,终于让他在我们将要讲述的故事中,成了一个"人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该是1974年2月下旬的一天。十五奎巷的反潮流战士把杭州市委书记周峰请到了十五奎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经历过史无前例的人都知道,小将最拿手的一个套路就把当权派抓起来批斗,用群众运动的宏大气势和老人家的“最高指示"迫使当权派低头就范。史无前例初起那阵,北京小将"智擒王光美"“智取彭德怀"耍的都是这个套路,而且屡试不爽。所以到了反潮流,"这种光荣传统"继续得到发扬光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当时,揪斗省委第一书记谭启龙、第二书记铁瑛的是翁森鹤为首的赴京控告团总部。揪斗市级当权派,当然就轮到了控告团杭州分团的贺贤春、夏根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杭州市委那时候的第一书记是空降干部张子石,第二书记是原绍兴地委书记王醒。王醒基本上没到职,张子石又长期推诿身体不好“三不管"。批林批孔运动号称“反复辟、反复旧"旧营垒出身的周峰,自然而然就被推上了挨批挨斗的第一线。"原则书记的非原则”旧事,就起始于这段挨斗的日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08年6月28日下午,年逾古稀的沈 X 祯在同我的闲卿中,简要地讲述了这次揪斗周峰同志的前因后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沈先生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1974年批林批孔,杭州市市级造反派占领了市委党校,“反潮流"。贺贤春为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有一天,我们将杭州市委副书记周峰骗到十五奎巷。大多数人一番议论之后,认为不能再允许周峰回家,第二天由市属各大厂联合批判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对此不以为然。我认为这样做言而无信,太过分,就去找贺贤春反映。贺贤春听了我的理由后说你去找夏根法商量吧,把这个事解决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就去找夏根法,说这种做法言而无信,不妥当,应该按原来给周峰的承诺,把周峰放回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夏根法想了想,同意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怕夜长梦多,更怕夏根法变卦,就顺势对夏根法说我看这事你就不用管了,由我来处理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夏根法没有异议,我立马就找到了周峰,首先向他表示歉意,告诉他准备马上放他回家。并且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诉他,有几个大厂正筹画第二天联合起来开大会斗他,要他回去后找一个宾馆住下,千万不要住在家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谈话一结束,我就从杭氧找来一辆小车把周峰送回家。几个大厂见周峰回家了,找不着人,批斗周峰的大会也就不了了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过去同周峰除了工作联系,没有个人交往,但经过了十五奎巷这一场周折,周峰同志对我产生了良好的印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随着运动进一步发展,1974年夏,省委、市委再一次转屁股"在支持新生事物、新生力量的名目下,把好一批小将"反潮流战士”提拔到省、市机关事业单位担任重要领导职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一回,史无前例中一直没有捞到"乌纱帽”的沈先生,一夜之间也被提拔到省卫生厅参加厅“核心小组活动",虽然这个参加有点不伦不类,但反正可以参与机要,大大小小也就好算是个当权派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沈先生“当道"或者如后来的说法篡党夺权的时间前后也就是几个月。1975年夏,中央关于浙江工作的第二个16号文件一下发,翁森鹤成了中央点名厂的新生反革命分子"双突干部”一律不作数,沈先生也就打道回府"回杭氧干起了老本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回归杭氧的沈先生乌纱帽是没有了,但“乌纱帽"的痕迹却留了下来。1977年1月“清查运动"开展,曾经参与省卫生厅篡党夺权活动的沈先生,顺理成章就成了杭氧厂第一批的被审查对象,坐上了“被告席"。而领导杭州市(当然包括国营大厂杭氧啰)清查运动的第一责任人"前文已经说过,恰恰就是周峰同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本文涉及的两个人物已经走上了决死的战场,往下的故事当然也就是本文最精彩的所在。熟悉我写作风格的读者一定不会怀疑,凭着笔者六十年来练就的这点笔下功夫,笔者一定可以把这两个不同“营垒"人物的最后决斗写得栩栩如生、有鼻子有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当我真的要拿笔直入决斗的场景时,我却觉得不能再按老规矩出牌了,我得换用另外一种叙事方式,让涉事的一个人物自己说话。因为我手头上藏有沈先生的访谈记录。让当事人自己说话,应该比较接近真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08年6月28日,沈先生对那段历史是这样忆述的,他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1977年大年卅前一天,杭氧厂办公大楼上就以"革命群众的名义挂出了一幅要求对我实行隔离审查的大标语。乘着别人不注意,我立即溜出厂区到周峰同志家中向他反映。周峰同志说你怎么知道厂里马上要关你?我说他们的大标语都挂出来了。周峰同志说:你放心吧,你的事我知道,我也一定会关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离开市委,我又匆匆赶回家,把周峰同志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老婆,关照她如果我被隔离,一定要去找周峰同志报告一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果不其然,年卅一早,杭氧运动办公室专案组就以与四 XX 有牵连的罪名,宣布对我实行隔离审查。而我老婆也在当天下班后,向周峰同志报告情况。周峰同志宽慰她说:杭氧的事情我一定会管,你不要多担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被关押在一个十几平米的暗室,一关就关了好两年。隔离期间,杭氧专案组三次打报告要求把我升级"送到监牢里去拘留审查。当时周峰同志是杭州运动第一责任人,杭州市所有需要拘留审查以上处理的人,都要报他审核批准。杭氧专案组头两次要求对我实行拘留的报告,周峰同志没有理睬,"留中不发"第三次,杭氧专案组强调我顽强对抗,态度恶劣,厂专案组已经拿他没办法了。周峰同志明白这个厂里拿他没办法是个什么意思。拖是拖不下去了,于是干脆作出了一个明确的批示:"会叫的狗不咬人,此人不宜拘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专案组的诧异那是可想而知的了,我们说拿他没办法是暗示对他必须“升级",周峰同志却批了个会叫的狗不咬人",这是那跟那呀?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周峰同志是杭州运动的"一枝笔",他说不宜拘留"就是驳回,板上钉钉,你就是把鞋邦子都跳破了,又能起什么鸟作用?再者,周峰同志在批示中把沈某人说成是会叫的狗"都骂成狗了,还能到高头告状说他屁股坐歪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就这样,周峰同志用一个不合句法的非原则"批示"把杭氧专案组的报告软软地顶了回去。周峰同志后来告诉我:其实杭氧专案组报送的材料,他认真研究过。也就是些运动中的那点事,没构成犯罪,有什么必要要把人拘留起来?可是他又不能给群众运动“泼冷水",所以,这个“会叫的狗不咬人"可是他烧了好一番脑油才想出来的辙。周峰同志还告诉我,这以后,杭氧专案组再没提对我升级的事。不过周峰同志又说,就是他们再打报告,我也不会屈从压力乱来。党有党纪,国有国法,搞运动也得讲规矩,是什么问题就是什么问题,不能无限上纲,不能草营人命。不能动不动就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把马列主义装电筒里,只照别人,不照自己,这不是我们应该有的思想方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周峰同志这番话说不上高深,可我当时非常感动。患难见真情。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年头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沈先生讲到这里,喝了好一会茶。看得出来,先生对那段经历,有着刻骨铭心的牵挂。好一刻之后,先生才又把话题重新续了下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先生说:在经历了两年多的关押(隔离审查)之后,1979年大年卅来临的时候,经过上级机关批复同意,杭氧专案组解除了对他历时两年多的隔离审查。结论是说了错话,做了错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解除隔离后,沈先生曾携夫人一起到周峰同志的寓所拜访致谢。后来,周峰同志的仕途越走越宽畅。1981年在他年届六十岁的时候被任命为杭州市市长。五年后,又在杭州市政协主席的岗位上任职,等真正离开公职,他已经是一个奔八的长者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沈先生夫妇后来很少再去看望市长。一直到周峰同志彻底退休后听人传说他患了一种老年病,沈先生夫妇才又重新走进周峰同志的家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时候的周峰同志已经不大叫得出别人的名字,但对沈先生夫妇,周峰同志却印象颇深,一进门就同他们点头打起了招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07年12月,周峰同志走完了他87年的人生历程。乔石同志、王维澄同志向他敬献了花圈。杭州市委、市人民政府在悼词中对他的一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很高的评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对于周峰同志在清查运动中作为第一责任人的工作,市委的悼词没有作具体的评判。给这段时间工作做出具体评判的是中共杭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在党史刊物上公布的一组数据:在清查运动中,杭州全市共清查7406人,最终做为案件定性的共700人作为案件定性是个什么概念?党史办的文章没有界定清楚。但从字面意义上,应该包含着刑事处罚、行政处分、党纪处分等几个方面的内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不过,杭州没有公布细分数字,上海方面却有。中央文献研究室研究员李海文先生在她与王守家先生合著、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四人邦上海余党覆灭记》一书中,就对当时中央工作组在上海开展"清查时的几组数字,做了明确的细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一、上海清查运动开初,中央工作组确定了四人邦及其余党主要依靠力量713人。但后来采取各种形式只审查了这其中的400人。而这受审的400人中,后来逮捕、判刑的只有90人;定严重政治错误39人。其余人员审查后,大多回厂劳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二、史无前例十年,上海被打死的党员、干部、群众近万人。老百姓对所谓打、砸、抢分子深恶痛疾。清查运动中,上海对这类人共逮捕、拘留458人,判刑238人。这被判刑的238人中,包括直接打死人的凶手57人,逼死人的首犯52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引自《四人邦上海余党覆灭记》P266页、267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虽然杭州市委党史办的文章没有如上海那样写明清查运动中被捕判刑者的具体数字,但从久居杭州老居民的口口相传,杭州老百姓心里还是有一本账的。老百姓普遍认为,杭州市在清查运动中因涉及运动而被拘留、逮捕、判刑者,应该不会超过两位数。如果就城市地位、人口比例而论,杭州的这个“两位数"与上海相比应该相差并不悬殊。换言之,杭州市委党史办的文章夸耀老干部周峰、陈侠在运动中较好地执行党的政策,应该基本符合历史事实。而且中共中央1982(9)号文件发布之后,杭州(浙江)对于一部分原受刑事处罚的人分别给予了免予刑事处分免予起诉不起诉的改判。受到刑事处罚的数应该还要相应地减少一点。当然,杭州(浙江)的运动也有它自己的一些特色"。在杭州(浙江)被处理的人众中,有一些是从受牵连开始而最终却以刑事犯罪的罪名处理结束的。比方那个农民学哲学的典型姜 X ,那个抗洪典型李 X ,那个当了中央委员的大队支部书记莫 X ,就都是最终以刑事犯罪的罪名受到惩罚的。他们应该不会包含在受牵连而作为案件处理者的计算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周峰同志2007年12月去世。沈先生把他与周峰先生史无前例中的这段交往轶事告诉我,应该是周峰同志去世半年后的事。通过谈话我感觉得到,沈先生显然希望我在创作中能对这样的故事予以反映和关切,他认为周峰同志在那样特殊的条件下,依然不忘故旧、不忘承诺,闪耀着一种祟高的人性的光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以为是。史无前例后期的杭州,有一些掌握运动主动权的人,仍然沿续着史无前例中的惯性"越左”越革命、越狠越光荣。在那种特殊的氛围下,一个党的高级干部能够不顾个人的得失,坚持与人为善,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定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23年,88岁的沈先生也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距周峰同志故世,又整整过去了15年。一个故事的两个当事人都已离去,我就盘算着该把这件往事写出来,让后来人从另外一个层面了解史无前例中的人性善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可是,我仍然没有动笔,我觉得有些事还要想一想。一直到读罢陈保平、陈丹燕《武康大楼居民口述史》写到的我若不写就不会有人再写了"那句话,我才决心把这件往事写出来公之于世。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对于史无前例终了至十一届三中全会这二年多开展的这场“清查运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文学家、历史学家把它唤作后史无前例时期。胡耀邦、陈云同志对这场运动的是非曲直都有过公开公正的评判。对此我在2024年8月的一篇文章《读检讨想起了耀邦同志》中有过详述,这里就不做进一步的展开,读者诸君只要记住两点就行,一是陈云同志说的,"史无前例是一场政治斗争,除了若干阴谋家、野心家,对于其他有牵连的人,必须以政治斗争的方法来处理。二是耀邦同志1981年11月21日讲话中说到的一段话:(揭、批、查斗争中)由于当时的思想状况、组织状况和领导状况,打得不可能都很准,处理也不可能都很恰当。在当时的条件下,左的影响还相当严重。耀邦同志这个讲话,也就是后来中共中央颁发的1982年的9号文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主持审判四人邦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彭真同志,1980年也有过一次讲话,强调坚持划清罪与非罪的界限。他说:这些材料(按:指专案组整理报送的起诉、审判四人邦的材料)好多都是路线问题。我们今天审判路线吗?不是。我们审判是审判罪。(引自《四人邦上海余党覆灭记》P270页)</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总之一句话:不能用对付敌人的方法对待党内的路线斗争!子孙后代一定要记住这个原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值得庆幸的是,认清这条基本原理,我们党从上到下涌现出了成千上万的明白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是因为有这成千上万的一批明白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思想解放运动才能得以展开,改革开放的春风才能吹遍神州大地的千山万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们怀念这些思想解放、改革开放的先行者!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着周峰同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警世通言,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变化,都是不可忘记的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也许,这就是我把周峰同志这桩非原则旧事,作为我若不写别人就不会再写的故事的首篇,学说给读者诸君的一个直接的原因吧?</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5年5月18日下午4时40分初稿于杭州静怡斋2025年5月19日下午3时50分二稿</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2025年5月20日上午9时10分改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作者简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黄仁柯 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原驻会一级作家。</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