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骂曹（小说）

方尚春

文/方尚春

建安三年秋，许昌城西曹府张灯结彩。铜雀台前百尺红毯，文武分列如雁阵。忽闻金锣三响，但见曹操紫蟒金冠，执酒临风道："今日宴请天子使臣，诸君当尽展我朝威仪。"

话音未落，阶下忽有白衣男子负鼓而来。其人身长七尺，散发跣足，腰间悬半块残玉。卫士横戟阻拦，那人仰天大笑："孟德欲观真鼓吏乎？"声震屋瓦，惊落梁间积尘。

曹操眯眼细观，原是祢衡。半月前强征为鼓吏，此人竟称病不至。此刻见他解下腰间酒葫芦痛饮，随手将鼓槌往地上一掷："此等朽木，焉配雷音？"竟以掌击鼓。

初时如细雨叩窗，俄而似惊涛裂岸。鼓皮震颤间，竟有金石相击之声。座上杨修忽指案上酒樽："诸君且看！"只见琥珀琼浆荡起细纹，渐渐汇成凤鸟之形。太史令惊呼："此乃文曲显圣！"

曹操面色渐沉，忽掷杯喝道："狂生安敢无礼！"祢衡闻言长笑，竟当众解去青衫。烛火映照下，但见其脊背纵横十数道旧疤，宛若龟甲裂纹。孔融手中玉箸落地，颤声道："正平！此非待贤之礼..."

"好个待贤之礼！"祢衡反手扯断发带，黑发如瀑垂落："诸君锦衣玉食，可知此袍染尽颍川血？"指间残玉忽射寒光，竟是半截断剑。满座哗然间，荀彧瞥见曹操拇指已按上七星剑鞘。

鼓声骤转凄厉，似孤雁夜啼。祢衡且击且歌："凤栖梧桐兮遭斧斫，龟曳尾泥兮笑庙堂..."每唱一句，便踏碎一片青砖。曹丕悄问身旁司马懿："此狂生所踏，可是禹步？"司马懿凝眉："非也，此乃屈子问天步。"

忽有烈风穿堂，百盏明灯尽灭。待侍卫重燃火烛，却见祢衡独立鼓上，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文卷。曹操拍案而起："可是文举《荐表》？"祢衡冷笑："腐儒酸文，早付丙丁！"竟将纸卷掷入炭盆。

火光腾起刹那，杨修突然惨叫。众人视之，其官袍前襟赫然现出八个焦字：汉祚将倾，魏阙当立。曹操勃然变色，七星剑出半鞘。祢衡却纵身跃下铜雀台，踏着满地碎玉扬长而去。

三日后，邺城郊外古道。孔融奉旨来送，见祢衡独坐残碑饮酒。碑文依稀可辨"汉征西将军曹侯"字样。"正平何苦..."孔融方开口，忽见碑下蚁群搬运麦粒，竟排成"冢"字。祢衡掷壶大笑："文举不见么？曹瞒之墓早成矣！"

是夜星陨如雨。许昌观星台上，太史令连夜奏报："客星犯紫微，其芒压帝座。"曹操默然良久，忽命取来祢衡击破之鼓。细观鼓面裂痕，竟似篆书"汉"字。遂叹："此獠非杀不可，然天下文人...罢了，送往荆州。"

黄门侍郎押送途中，见祢衡于囚车刻字。近观之，乃以指血书《蒿里行》。血渗木纹，字字生碧，百年后仍殷红如新。此是后话。

史载：是年冬，江夏太守斩祢衡于鹦鹉洲。行刑前，衡索焦尾琴奏《广陵散》。曲终弦断，天降鹅毛大雪。黄祖刀落时，忽有白鹤破云而下，衔其首级不知所踪。

正是：

一腔碧血溅寒江，

半阙残诗泣鬼魉。

莫道书生无胆气，

鼓声犹震铜雀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