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富：伤与害

海燕心理工作室

我小时候多次被狗咬过，但现在并不怕狗，更不怕那些像狗一样的物体。而有人小时候被狗咬过后就一直怕狗，还有人被狗咬过后就不但怕狗甚至连狗的图片或狗的叫声都怕了。确切地讲，这不是怕（害怕）而是惧（恐惧）；那些被狗咬过后就恐惧狗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那些被狗咬过之后连狗的叫声或图片都恐惧的是恐惧症。

如果我问你：“我也被狗咬过，怎么没有形成恐惧（症）？”

我不知道你会如何回答，但我有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答案：因为狗咬只是让我受了短暂的“伤”，但没有对我造成长久的“害”！

伤和害都是被狗咬后的结果或后果，但伤和害有着本质不同。

伤，是生理的，是客观的，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是不可能改变的；害，是心理的，是主观的，是现在仍在持续和对未来产生影响的，是可以改变的。

伤会让人疼，害会让人痛。

疼是生理的。由于疼没有适宜刺激，因此所有的疼都是因为受到了伤，比如辣就是一种疼，感觉到辣一定是口腔黏膜受伤了。但受伤却不一定有害，无论是我们吃的辣，还是运动之后的疼，都不但无害还有益。

痛是心理的。由于心理是脑的机能、是对现实的反映，因此心理的害不一定非得由生理的伤所导致。有很多求助者就是当年被老师或家长的那句“你怎么那么笨”所害，一直不能从自卑中走出来。

无伤却有害的典型例子是冷暴力。那句“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网络语所表达的就是“伤不大，害极强”。

伤，是看得见的；害，是看不见的。

只要是个正常人，给人造成的伤，施予者是能够意识到的，因此伤人这种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可控的；而给人造成的害，尤其是给亲人造成的害，施予者常常意识不到，因此才会不断重复且带有强迫性。

一个人受伤了，可光明正大地去医院，会得到帮助和同情；一个人受害后，当事人能意识到这种害就已不易。意识不到的害，会成为一种无法言说的苦。

区分伤与害的价值在于让来访者意识到：伤，不一定产生（长久的）害；而害，也不一定非得有伤。

很多父母诉苦：孩子是自己养大，从小不缺什么，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曾有过磕着碰着，甚至都没有打骂过，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心理问题呢？

我们可以认为，这是无伤之害导致的。

我曾咨询过一对夫妻，丈夫有暴力倾向，不打老婆打女儿。一个月前扇了6岁的女儿一巴掌，导致女儿掉了一颗门牙、轻微脑震荡、左耳鼓膜穿孔。这是医生写在病历上的，是客观的。这位父亲非常后悔，母亲则气愤不已。他们找我咨询的目的是，想了解一下这一巴掌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如何才能减缓对孩子的“创伤”。

第二次是一家三口一起来的，小姑娘都在父亲怀里玩玩具，偶尔还向父亲提一些关于玩具如何操作的问题，不会有人想到她曾遭受过父亲如此严重的暴力，反倒会以为她和父亲的关系要好于母亲。

我当然不能据此推断那一巴掌有伤无害。但我敢肯定，确保不再让女儿受同样的伤，会大大减低害的程度和持续的长度。我还告诉这对夫妻，他们所担心的创伤，本质上也不是伤而是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