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开香满庭（原载《联谊报》）

陈大新

唐大历初诗人窦叔向，久在外乡，这一年的夏天回家，与表兄同宿，把酒叙话，谈阔别后的许多艰辛，各倾衷肠，不觉都喝醉了。酒醒时诗人忽闻花香，又有微雨敲窗，感而作《夏夜宿表兄话旧》一诗：“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诗的首联出现两个“夜”字，夜合花在夜深人静时开放，诗人则独自品尝人生聚散离合的况味。“夜合花开香满庭”，这是一个美好的夏夜。“夜深微雨醉初醒”，却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清晰入耳，敲击在酒醉方醒的诗人缠绵悱恻的心头。昨晚，与表兄谈起凄凉旧事，推杯换盏，竟然醉了，二人本就想大醉一场，以慰阔别，更何况，马上又要离别了。“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兄弟分开，其间写过多少问候的书信？却因世乱路遥，都没有收到过。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记得当年的孩子们，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了，而曾经朝夕相伴的亲友们，许多不知去向，或者竟已离世。“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天明后，我又要登舟远行，与表兄正不知何日能够再见。经过河桥，见到飘扬的青色酒旗，想见与表兄的夜饮长谈，怎能不勾起满腹的离愁呢？整首诗对夏夜的情景，对亲情的浓重，对人生聚少离多的感慨，都能婉转出之，曲尽人情。凄凉旧事，故友凋零，花香微雨，河桥酒幔，音书阻断，朝别孤舟，一组组画面感极强的韵语，带给人一阵阵情绪上的冲击。清人俞陛云《诗境浅说》评此诗“一片天真，最易感动，中年以上者，人人意中所有也。”

窦叔向，字遗直，生卒今已不详，京兆金城（今陕西兴平）人。羊士谔《窦叔向神道碑》虽多缺字，但还是可以大致见出一些诗人生平的事迹。年轻时曾游洪州建昌，在刺史皇甫侁幕中做过事，大历初举进士，曾任国子博士，转运使判官，江阴令。公元七七七年入朝任左拾遗，两年后出任溧水令，卒于任上。张继有《送窦十九判官使江南》：“游客淹星纪，裁诗炼土风。今看乘传去，那与问津同。南郡迎徐子，临川谒谢公。思归一惆怅，於越古亭中。”述其往江南之行。叔向少年时曾与常衮同学，常衮也是京兆人，天宝二年（763）选为翰林学士，后迁中书舍人。深得唐代宗恩顾，内侍鱼朝恩得宠，欲兼领国子监事，常衮敢于上书称不可。大历元年（766）迁礼部侍郎，在官场中不肯通融，权贵拿他也没有办法，性情孤直，不妄交游，人皆畏之，但与叔向十分投缘，二人交好。引擢叔向为左拾遗。后常衮遭贬，叔向受到牵连，出为溧水令。

叔向曾游于吴，皇甫冉有《送窦十九叔向赴京》云：“冰结杨柳津，从吴去入秦。徒云还上国，谁为作中人。驿树同霜霰，渔舟伴苦辛。相如求一谒，词赋远随身。”比叔向为司马相如，是推重他的诗才。

叔向与袁州刺使李嘉祐友善，嘉祐有《送窦拾遗赴朝因寄中书十七弟》一诗称：“自叹未沾黄纸诏，那堪远送赤墀人。老为侨客偏相恋，素是诗家倍益亲。妻儿共载无羁思，鸳鹭同行不负身。凭尔将书通令弟，唯论华发愧头巾。”从诗中看，李嘉祐和叔向是诗友，所谓“素是诗家倍益亲”。叔向得诗后作《酬李袁州嘉祐》：“少年轻会复轻离，老大关心总是悲。强说前程聊自慰，未知携手定何时。公才屈指登黄阁，匪服胡颜上赤墀。想到长安诵佳句，满朝谁不念琼枝。”这是因嘉祐有“自叹未沾黄纸诏，那堪远送赤墀人”之叹，说自己不是京官，无缘亲送叔向，所以宽慰嘉祐说“公才屈指登黄阁”，而且定可扬名京师，所谓“想到长安诵佳句，满朝谁不念琼枝”。从“少年轻会复轻离”一句看，大约二人很早就相识了。由于常衮的被贬，叔向出朝去当溧水令了，这一次是携家带口，没有想到的是，溧水竟成为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站。

窦叔向有五个儿子，窦常、窦牟、窦群、窦庠、窦巩，也都有诗名，诗书传家，是值得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