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O和故事

少年小苏

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以后又考上大学，老同学有好几拔，最早的同学大概西宁的发小们。近期有几位老同学去了绵阳，因为那里也是十七中同学聚集的地方，他们的父辈会这样说:这些是“老家“来的孩子，涪江岸上，有很多视金银滩亲如老家的人。1959年，中国的核武事业在青海的金银滩出发至1964年原子弹首爆成功以后，又经历了珍宝岛等中苏交恶事件之后，有许多小伙伴随着老人去了绵阳。人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认清面目，记下名号，便匆匆地从同学成为了故人。当今，故人们各自为岁月催得华发披颈，步履蹒跚，牵起她们的手，竟然是想穿过世纪，看透世间，去重新享受纯洁的童年。入川专列的时间一定是国家的绝密，所以，同学们没有过送别时的悲凉和勉力，更没有故人西辞的诗和歌唱。巧得我们的地址竟然都是相关省会的5OO号。我记忆里最早的女同桌便在期中。绝对意义上的第一个女同桌不应该是她，只是最早记下了她。一年级在江苏省灌云县实验小学，学生自带凳子，教室里横贯五六块巨型松木大板，尤如今日板台，然同一张桌者众矣。我们在一起的学校叫矿区二完小，在一起的日子叫童年，有蓝天阳光和红领巾，也有冰河冻土和暴风雪。1968年夏，我们该是六年级的时候，学校改名做西宁第十七中学，随着毛主席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号召，我们这些五年制和六年制的二完小毕业生重新编制进入了十七中的六年级一班和二班。小学六年级毕业生们第二次上六年级，被称为老六年生以示区别，有老班、小班之分，老班生也被我们戏为留级生，只是不敢肆无忌惮而已。老六年级后来疯狂篡夺了班级大大小小的领导权，直至今日尚津津乐道。携夫人去绵阳的4位，HJ，DL，GC是老班的，JP是小班。照片上的他们都在和自己一起同步变老，几位不识的大概是他们的媳妇。猜着，他们喝得一定酣畅到脱吧，因为老了，他们喝得一定节制到咧哇，也是因为老了，故人斯会，有酒更应该有故事。也想起他们相关的小故事。（一)牛顿DL在班里个子最大的是DL，他骄傲自己是安徽人，因为班里只有两个安徽人，另一位是班花于是时而会自恃班草。DL于7O年去乐都柴油机厂工作。分配到动力车间，其他同期入厂的伙伴大多去了天津实习，DL和另一个叫俊峰的人在西宁宾馆实习。我们向往DL工作的样子，DL希望我们到宾馆电梯体会洋气。解放前，高海拔的西宁几乎没有楼，也不需要电梯。直梯仅西宁大厦和西宁宾馆各有一部。也曾想着去大厦蹭蹭电梯，感受一下失重，但因佯装镇静而不能足够坦然而每每被其保卫人员发现並驱离，甚至被带到治安办公室接受厉色相胁的调查。DL领着我们也是走小路过短桥地去宾馆主楼，尽管地上铺满很厚的地毯，他还是在不断敦促着：不要出声，别出声。几个人在纯羊毛地毯上的蹑手蹑脚似乎並不多余，习惯于2路公交车拥挤的我们独享偌大的电梯，除了1234，电梯上都是外国字，我们不敢喧哗，也不敢激动，只是把自己及心脏置于电梯上上下下的超重与失重之间往复。据说这是万有引力的作用，西宁宾馆之于发小们的引力是探索，是冒险，也是故事。现在想来，DL莫非就是我们的牛顿？宾馆的饭很一般，远不似以后再去宾馆开会时的招待餐，大半铝制饭盒的胡萝卜丝炒土豆丝，那天，我们吃了很多很多的大馒头，大约也是厚厚地一沓粮票，厚厚地一次记忆。DL还送给我一捆钻好孔的自制角钢，成就了我好些年的热带鱼事业。（二）大个HJHJ和DL是许多年的邻居，也是最好的朋友，文革时以观点划分阵营时，更都是草原革命联合指挥部的后代，最亲密的一伙。HJ小DL一岁，个子一直没有赶超过DL，在其心中定是存有些许积忿，于是，还会在背后喊DL的绰号。HJ是位极智慧的学生，除了善于学习，敢于实验之外，还与生俱来地带有卓越的领导才能。那年学校组织文艺演出，他带领大家编排了舞蹈《长征》，文攻武卫的斗争中，他的《小红軍》臂章也较他人更鲜红。为了演出，HJ积极准备道具，那时候当然都是自己制作，别无他求。红军战土的裹腿是口罩社制口罩的边角料，买了几袋草绿染料煮染，步枪是拆包装箱子的木板刀砍斧劈。显然，他更喜欢武器。时间大约是天气渐冷的季节，有个防空部队临时住在大院的空房子里，战士们还会给弟弟妹妹们讲各种革命故事，营房的临时操场上摆满了带着两支椭圆形网状天线和其他样子的汽车，车上车下还有大量的线缆，因为和我们常用的弹弓枪有正相关，于是，大家都觊觎久矣。忽一日，HJ从哪里寻到太上老君的铸铝秘籍，领着我们去教室的炉子里炼铝铸枪，一切为了红軍，一切为了演出。是一种当年被我们称为王八盒子的东西，没有考过1934年湘江之战时有没有这个东西，但其珍贵的起码是大官才能得到的佩枪。学会造枪要经历苦难和挫折，组织造枪的材料也是惊心动魂，当事先备下的铝丝不够时，我们只好潜入附近的临时军营去“取”些回来，关于穿过铁丝网的匍匐前进，那时节是大家军训的日常作业，况吾男生乎？为红军长征准备装备，自然是有红军的配合，那天，这里没有哨兵，只有大卷大卷，推也不动的铝丝，哦，中间有根芯是掰也不断的。HJ没去搞铝丝，大概率是要把我们支出去，再查下秘籍，把最危险最困难的活留给自己，並且说:我是党员。电影上总会是这样演的。HJ爱背的语录有一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通常，他总是会冲杀在最前线的。冲在前头，也是因为他个子高，更早于我们达到了班中大个的标准。军训项目多，班里每天都会有排队出行的事，而且，按解放军队列轶序，排头兵是大个在前头。HJ一直站在前头，许是还喊个一二三四。记得一天队列，同是大个子的女同学春荣不再容忍HJ常踮起脚尖比个的技巧，非得计较出个高低，HJ也是狡猾，並不凑近，只在远远道，你说你多高？你先说！“先说就先说，一米六二，你咋地！”声如钟罄，底气十足，压迫着HJ悄然入列，次席而立。我们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小个子们在后排也是听得清楚，没有人怀疑过荣的虚报，但只求HJ当时只是大度。（三）坏人GCGC的爸爸是核武基地内部铁路的，是中国核武事业的先行官。他家应该是中央书记处批示建立221基地之后，最先得到命令进驻基地的，当然，那时还没有基地。听朱阿姨说过，他是在西山湾住过的。如此说来，GC的小时候，自1959年以来，就注定是放养或野生的了。除了我们这些分分合合，1963年矿二小的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元老们，他的同学还会更多一些。那个时代，在系统教育之外，另有一种教育形式一一学习班，从中央到地方，GC是十七中学习班里资历最老的。2O16年，与文艺同学一同去看望当时学习班的老班主任李老师，这些年让她记忆最深的便是GC了。“学习班里，GC最大，虽然学习不认真，可是非常愿意帮助其他小同学，还帮着尿床的同学晒被子……”进学习班不是他比别人更爱学习，学习班集各年级“先进分子“之所在，由各班批判大会推荐产生，免费食宿，自带被褥。朱阿姨有二霞相随，倒是乐得其中，一个半大小子出去吃上十天的白面馍，也算是对家的贡献，何况耳朵根子还清净许多，唯小地主翘首以待，盼哥哥回家替自己打架以伸张志气。小地主的绰号是HJ起的，因为可爱，有一次看见过他的作业本，叫“晏”，海晏的晏，中国笫一个核武基地金银滩之所在。不知道他父亲的文革观点，无非革联、草红。GC並不关心政治，专攻棍棒刀剪之类。GC的主要兵器之一是剪子。引导时装潮流的上海，时兴“趟水的裤脚，摸鱼的手”，任我们当地多粗的裤腿，都可以被其裁剪得体。极细的裤脚让他本来苗条的身材在风中摇曳，黄褂米裤白鞋，夺小伙姑娘嫉羡目光无数。我们怯怯询之，裤脚太窄不影响穿衣吗？“我的裤腿五寸三呢！”只憾其肥，何叹其瘦。篮球，他应该是班里打得最好了，其牢记球场上最大的假动作是眼神，于是，其球场上运球动静无常，投球或倾或仰，眼睛更是飘呼不定，有女观众时必更甚之。GC敌人很多，因为打架，朋友很多，因为打架，女性朋友尤其多，古人有曰，男人不坏，女人不爱。GC之坏，不改不悔，且自诩醉八仙拳法是也。（四）帅哥JP我认识他应该比别人晚一些，他家许是从68货站搬来大院的，也许是他不爱跟陌生人说话。他爸爸是军转干部，妈妈非常年轻漂亮，率四五儿女。JP高高的个子，本来白晢的面庞下面，隐约藏着丝丝强紫外线留下的痕，只是到后来，胡须较他人其茂盛而使我们忽视了本来。老实也不太说话的他实在让我想不起半世纪前的丰功伟绩，他跑得快，但没有成绩，学校除去文革运动，清理阶级运动，没开过什么运动会。文娱演出似乎也找不到关于他的记忆，或是其不谙小学生欲上演出须先讨好女生的道理吧！JP有一个绝活，就是一口痰水，让他吐得又快又准，迅如疾风，形如闪电，从教室后排直至黑板前。男生们都羡慕这一绝活仿效，好学习艺之人纷纷拜师于JP。其技术要领，舌尖翘起，置痰于上，吸气鼓腹，吹吐兼之。尽是小男生们当年的糗事，再说就该叫女生们恶心了……GC的金丝镜，HJ的大背头，DL优雅谈吐，JP文质彬彬，几十年在女同学们中塑造的好形象，但愿不为当年顽皮所亵渎。有一年他生病，我去火车站送他，有一年我离家，他去火车站送我。有一次在我家，促膝而坐，有一次在他家，促膝而坐。一起翻过院墙，一起引吭高歌。如今，大院不再是我们的大院，那里却留下了我们的晨光，有我，有你，有他们和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