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池塘

夏 至

离小区约半里，洼地生出一汪水泊，既非潭也非湖。水边三株苏铁旁，立一很文艺的木牌，竖书四字：“花语水岸。”

据原住民说，是几百年前留下的水，水牛特别喜欢并记得，干完活不回家，绕路也要到这里来泡个澡以解乏，当地人俗称“牛滚凼。”

自知不文艺但也不能太俗，就直观地叫它池塘。这汪水色长青且神奇——久雨不溢不浑，久旱不涸不腐，四时都漫着草的清甜和蛙的腥气。

省城东扩，这里成了新区，池塘没被填了建商品房。周围的荒坡变成了草坪，建了圈猩红的跑道之后，池塘就不再是牛们的澡堂了，成了蛙的乐园。

盛夏常有半截子大爷一群一党的，光身裸体往水里蹦，蛙们害臊得不知藏到了哪里。

春风欲起，梅花总先染红西岸，接着是玉兰高擎的白瓷盏跌碎在绿毯上；秋霜一来，芦苇便白了头，举着雪絮替寒冬打前哨。

可要说池塘的生机，还得是立夏的铜锣在池塘边“咣咣”敲响时。

蝉蜕还粘在柳皮上，蝌蚪们就急急长出小脚，累赘的尾巴也短了许多。

某日清晨，我晨遛到水边，见着墨绿的小蛙蹬开最后一截黑呼呼的尾鳍，嫩红的蹼趾刚沾着浮萍，便扑通扎进深水。

三五日后，岸边石缝，芦苇丛下到处都蹲着圆肚鼓腮的绿袍乐师。此起彼伏的“呱”声，织成一张颤动的网，惊得睡莲都提前绽开了骨朵。

这蛙鸣好似神秘的号令。老槐树上的蝉突然醒了，薄翅振出金属片摩擦的锐响，硬生生在溽热里凿出道道清凉的裂缝。

立夏之后土画眉便欢腾开了，它们爱站在水杉顶梢，把嗓子吊得打啭，又尖又亮，把灰喜鹊衬成了敲破锣的糙汉。一群野八哥隔塘偷师，歪着黑脑袋学画眉啼啭，惹得红嘴蓝鹊扑棱棱掠过水面，蓝翎子扫得睡莲晃了两晃。

午后最燥热时，偶有松鼠会翘着蓬松的尾巴跳出丛林，蹲在野餐小桌边，前爪合十作揖，黑豆眼直勾勾盯着人手里的花生；胆肥的竟然蹿上桌面，叼起一块饼干扭头就蹿上紫薇树，栗色大尾巴扫落好些胭脂红的花瓣。

远处的松林里忽地闪过一团金影，那是落单的弥猴在树杈间张望，却始终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仿佛是怕那张毛脸吓着孩童。

夕阳西斜时，池塘便漫出宜人的凉气。蜻蜓们表演起空中芭蕾，豆娘也踏着水草翩翩起舞，蓝的、绿的、赭红的，薄翅在夕照里熔成碎金。

这时的蛙声愈发的立体，原是在奏乐迎接鹭鸶乘着暮色归来。这长颈渔夫立在莲花旁，长喙闪电般刺入水中，猛举头时脖子弯了两下，银鳞一闪就进了喉头。

月亮爬上柳梢刚送别太阳，萤火虫忙提着灯笼来寻白日的莲花。蛙们仍在对歌，比黄昏时更添了几分清越，夜色掩蔽下在池里沐浴的星星，好似也在合声歌唱。

周围的草木和池塘里的生灵，到了夏天特别的有生气。此刻的冷暖恰到好处，那些春寒料峭时无数透明的卵，已被东风催成了蛙，领着头在池塘周边肆无忌惮的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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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池塘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