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眉山

贡嘎子

小城眉山——六访峨眉（3） 眉山周边的小城，名字都好听：青神，丹陵，夾江，洪雅，柳江，峨眉，乐山…… 眉山这座小城，不仅名字好听，更因为是苏东坡的老家，美上加美。 　在东坡两代三个名人的故居上建立起来的“三苏祠”，千年前苏家人用的那口井、苏老爸洗笔的那塘小池，至今还在，让访者倍感亲切，暇想无限。 　结识眉山这座小城，缘于我高中时的一位老同学梅林，我与她同年级，教室同楼层，同学三年间并无交往，只好像认识。但在文革中，进了同一演出队，我俩成了核心编导与舞台亮相的搭档，朝夕相处。 我们那支在文革中全重庆赫赫有名的演出队，一开场就是我俩一男一女全身军装并肩上场，手持“红宝书”，用普通话亢奋地宣告“演-出-开-始”，“小将们杀上来了！”…… 　下乡后，各奔西东，了无音讯。 退休后，校庆演出又重逢 　世事变迁数十年，众多的老同学，对生活各有一番认知，龙门阵，讲的人津津有味，听的人只彼此包容，老调重弹的故事以后，便再也持续不下去。频繁的聚会就是一起打牌。 唯梅林同学的经历，令我肃然起敬刮目相看——真，善，美，贯穿在她艰辛跌宕的一生，传奇的故事，融入在她伶俐幽默的天才语言里，讲述得令所有同学棒腹，忍俊不禁。 大多同学图个开心也就过了，唯我与另外一两个同学，对她敬重有加，成了知音。 把她当知音的同学倒不少，但她只是善待所有老同学，不厌其烦地接待大家，提供力所能及的无私援助。 　那年第一次路过眉山，便冲她而去。她那个不大的楼顶花园，让我惊诧不已，这是她亲手营造的。 　我理想化的审美眼光，和心中的最高生活奢望，被这里全部容纳，应有尽有。一上楼我便不想下去，告诉她我的饮食起居就在这里，不用去搂下客房了。 　你知道美国有个塔莎奶奶吗？那个惊艳全世界的花园小屋？这里虽被樓顶限制未沾地气，但体现出来的生活品质和美感，并不逊色。我忍不住对她说：你就是中国的梅林奶奶。 　梅林比我大两岁，即将八十。丧偶后一人在此独居也已十年。当我静静地聆听她十分沉浸地讲述每天如何精心地为天天飞来的小鸟备食，然后与小鸟认真对话的情景，完全理解了她孤身一人，却总说自己“一天到晚忙得很，从不寂寞”的原由了 　在这楼顶花园，还可以眺望小城眉山平远的市郊、低矮的房屋和穿插其间的绿地。 　梅林说刚来的时候，周边一座楼房都没有，看下去只有竹林，农田与农舍。那半农半城的市井场景，曾在她散文中记录得栩栩如生。 叹息着“都市化进程”带来的的种种弊端，共鸣着她的遗憾，我仍然对她羡慕几分——我这个生活在大都市的平民，总想营造出她这样的生活空间，却寸步难行。 　只消三两站地，穿过林荫道旁的普通楼房，便进入了古香古色，整整洁洁，绿荫庇佑下的三苏祠。 　本地人似乎并不擅于夸耀本土先贤苏东坡，只自然而然地享有着东坡前辈的生活遗传。 　在东坡湖湿地公园，远景楼下，只见三五成群的现代人，习以为常地享受着茶饮餐饮的悠闲——东坡早己作古，千年已经过去，心境同是一番。 　去三苏祠与东坡湖，把这小城之美一网打尽，坐车不过几站地，打车不超10元。出租车司机说：“我们不晓得啥子叫堵车”。 　这次到眉山，先要处理两件事：一是在峨眉山摔的膝盖伤隐患，需要认真处理；二是摔了两个大口子的裤子，需要新买一条替换。 梅林带我去买裤子，路过一家缝纫小店，顺便先去问一下能否为新买裤子改短绞边。我拿出准备扔了的破裤子递给裁缝女看了看，问：“烂这样子，还能补补照样穿吗？”她只看了一眼，就毫不迟疑：“可以”。一手接了过去就开干。 我以为扎上几针连起来就行了，不料她做得非常仔细，三两分钟显然弄不完。于脆端了两条凳子，坐下来跟梅林聊天。 我俩聊天没任何避讳，引起裁缝女的兴趣，时不时也插两句话，本两个人的闲谈，成了三个人的聊天。 裁缝女说她不喜欢旅游，倒喜欢自己种点花种点草，很舒坦。 她说她喜欢看书，退了休就种花种草看看书，哪里也不去。 “喜欢看什么书呢？”我很好奇。 “像《黄帝内经》这类书……”她说。 天，这不跟我身边最密切的朋友一样的么？ 但她只开了个缝纫铺，并未行医 　她解释说，开这店只是“退休前，找点事干干”。 “除了黄帝内经，还喜欢什么书呢”我仍然很好奇。 “《易经》”她说。 我这才注意看了看眼前，这位把手中的活做得很专注很娴熟的女子：皮肤白晰，轮廊分明，语调平和，其貌不扬。四十来岁的样子，就己经对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有了明明白白的确认。 一个活得心中有数的平民女性，怀而不露。我想。 裤子缝好了，两条大口子处理得天衣无缝，里里外外一看，很难看出修补痕迹，这条裤子的生命，已被一双巧手挽回。我完全不需要去新买了。 “多少钱？” 我问。 “5元” 这一絲不苟的一针一线，花了近半小时，其间，没有任何顾客光顾，一天下来，她能挣几个钱？ 下意识看了看眼前这位女子，一如既往的淡定。我说了声谢谢，就此告辞。 　省掉了去商场买新裤的时间，梅林带我去社区医院疗伤。医院明明有外科，却只看骨伤，明确说：不治皮外伤。 梅林抱怨了句“什么医院！”，就告诉我街对面还有个私人诊所，那个医生是部队退伍回来的卫生员。我想那岂不更好？一个军医治点皮外伤，家常便饭。要早知道，我直接就来了，去什么正规医院？ 这珍所的门厅，比重庆的私人诊所大了三四倍，长形，没有办公桌，只三张方桌由里到外一字排开。刚进门就见坐着一排候诊的人，梅林说“这里人有病都愿上这里来看”，我一下联想起刚才那家正规医院，门可落雀的情景。 丁医生一身便装，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方桌傍。梅林告诉他“我这位朋友脚摔伤了，来请你看看”，我才知道他就是丁医生。他让我把裤腿撩起看了一眼，往旁边一间治疗室一指：“进去吧，我马上给你处理”。 既不掛号，也不排队，更无跑上跑下的折腾，这让我感到非常爽。 　他这治疗室，显得比正规医院的简陋许多，但功能齐全，他顺手就拉来两副架子，让我把两腿平放上面。脚一平放上去就感觉很舒服，仿佛这架子是为我这双腿量身定制的，我想这比自己瞎处理好多了——自已瞎处理总是担心会被感染，中断了后续的行程。 丁医生揭开我自己贴的纱布只看了一眼，就明确告诉我：“你这个没有感染”。一句话让我悬石落地。 看他处理我这小小的伤口，非常小心仔细，很专业很熟炼。他用了一种自制的药粉，显然很有经验，果然军医处理点皮外伤家常便饭。我可以完全放心后续的行程了，不料他嘱咐我：尽量别走路，两脚平放才好得快，又说“你这个伤，要一块星期才能好”。 “ 一块星期”是本地话，就是“一个星期”。我这次出门本来就是旅行，不走路哪里办得到？不过可以争取每天来他这里换一次药，心里踏实多了。 临走，他只收了10元钱。我想起了正规医院，患者已然变成了消费客户，那一长串的费用清单…… 丁医生50开外，高个子，虽然早已脱了军装，微黑的面孔还残存军人痕迹；他一直没穿白大褂，也没写字台式的办公桌，但他那注意力总在病情与伤情的目光，和干净利落的伤病治疗，给我留下很深印象。 我的伤一天天好转。临走那天只剩一只脚伤要处理了，他只收我7元…… 　梅林常说：“住眉山这种小地方，其实很好的”……我当即联想到了这次接触的两个眉山人：一个爱读《黄帝内经》的裁缝女，和一个不穿白大掛的民间医生。我对梅林说：“这两个人，让我感受到眉山很美”。 　小城眉山，美在其小。 一个小地方，也滋养出了个大人物苏东坡。东坡的光茫泽被后世，并非他胸怀壮志，只在他真乃性情中人，万般折腾也不违热爱生活的天性。这真性情承接着天意，又滋养着这座小城的小人物，跨越千年，走到今天。 鸣谢梅林同学提供部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