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馨 如 茶

元超

　　老槐树下的茶桌还留着昨夜雨痕，紫砂壶嘴袅袅升起白雾。我摩挲着茶杯上经年的茶垢，忽然想起父亲的话：“人品如茶垢，岁月沉淀的才是真滋味。”七十一年光阴教会我懂得，所谓修行，不过是在心上种一株品德的垂丝海棠，任它随年岁渐长，终成满树芳华。

　　修身如培土，晨起打太极时，我的动作比公园里后生们慢三拍。但重点不在招式，而在调匀那口气——像修剪盆栽时留足新芽生长空间，给急躁留三分余地。去年摔断腿骨后，日日对着病房窗台上的绿萝练呼吸，才悟透“养性”原是学会与疼痛温柔相处。

　　巷口的张老哥当了四十年邮递员，自行车铃铛声响彻半城。退休那天他跟我说：厚德载物不是空话，每封家信都载着相思，雨雪天揣在怀里怕潮了。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上，至今留着被邮包带勒出的深痕，那是岁月颁发的勋章。

　　老年大学书法班上，八十岁的李老师总说：“德才兼备，方为真文人。”看他教孩子们握笔，先正衣冠再研墨，写坏的字纸要躬身焚化。去年他捐出所有参赛奖金时笑道：“笔墨养心，钱财养人，各得其所。”满堂白发学子纷纷抹泪，宣纸上的墨香突然有了温度。

　　三十年前借粮的旧事，被赵家老姐姐念叨至今。那年她丈夫重病，我家悄悄送去半袋面粉。去年拆迁整理旧物，她竟捧着崭新的十斤面粉上门：“光明磊落活了大半辈子，不能带着心事进棺材。”皱纹里漾开的笑意，比任何借据都珍贵。

　　社区活动中心里，九旬的周婆婆教大家纳鞋底。她眯着眼穿针：“我娘说见贤思齐要看真本事，现在年轻人都不学这个喽。”粗粝的手指翻飞间，彩线渐渐开出海棠花。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免费给福利院做了八十双棉鞋，针脚密得能托住整个寒冬。

　　我的记账本最后一页写着“心灵功课”：某日对卖菜农妇声高，次日向邻居道歉不够及时...…这些“三省吾身”的注脚，像中药铺里的小秤，称量着心性的盈亏。孙女偶然看见，竟用红笔在页脚画了颗星星：“爷爷的心真透亮。”

　　住我楼下的王老校长是个严与律己的人。退休多年，仍保持着清晨五点伏案备课的习惯。旧钢笔在泛黄教案上沙沙作响，他总要先擦净桌角那方青石镇纸——那是毕业学生送的礼物，刻着"身正为范"。去年查出白内障，他竟将讲义字号调小两号：“眼越花，心越要亮。”晨光爬上他佝偻的背脊，那支用了三十年的英雄钢笔，笔尖已磨出新月般的弧度，却始终保持着最挺拔的书写姿势。

　　暮色漫过茶桌时，槐树影子正爬上我的膝盖。突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总对着茶杯出神——人品修炼如茶垢沉淀，需用一生时光慢煨。那些皱纹里的善意、骨血中的坚持，终将化作年轮里金线般的质地。当西风卷起落叶时，唯有扎根心灵的品德，能在岁月深处，持续散发松脂般的芬芳。

撰文：元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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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我们这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