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不知归处的你

路过

这座城市的地铁开通那天，我特意去乘了首班车。在那个叫做凌水站出站的拐角，不知哪家店铺飘来一缕茉莉香，和当年你书包里的糖果味分毫不差。人群裹挟着我向前走，可那缕香气却像枚细小的银针，猛地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我踉跄着扶住扶手，任由身后的人潮绕过我，在眼前化作模糊的虚影。恍惚间，我看见你举着半破的伞向我跑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面溅起微光，如同当年课桌上的小小银河。

我开始疯狂收集所有与你相关的碎片，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路过报亭时，会将旧报纸上任何与“财务会计”相关的文章小心翼翼剪下，哪怕只是豆腐干大小的招聘广告；电视里播放大连的新闻，我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试图从路人的剪影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轮廓。最偏执的是走遍全城的文具店，寻找你曾用过的淡蓝色信笺——那信纸边缘有极细的横纹，像你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每当指尖抚过货架上的纸张，我总会屏住呼吸，期待某一刻能触到记忆里的温度，可每次都只换来店员狐疑的目光。

前些天整理储物间，在最深处的纸箱里翻出一叠泛黄的信纸。那是你当年寄给我的信，邮戳还清晰地印着“大连”字样，只是信封始终没有拆开过——那时的我总把“等毕业再看”当作借口，直到后来连拆信的勇气都失去。信纸间掉出一张老地图，边角卷着毛边，上面用铅笔圈着你的学校和常去的书店。我按着地图寻去，曾经的街巷早已被高架桥切割得支离破碎，学校旧址上矗立着玻璃幕墙的写字楼，阳光照射下，玻璃映出我两鬓的丝丝白发，与记忆中那个在操场奔跑的少年重叠又分离。我在楼下的星巴克坐了整个下午，看穿着职业装的年轻人进进出出，突然想问某个人：“你知道吗？这里曾经有个女孩，她的笑声能盖过整个教室的蝉鸣。”

在社交网络上搜索你的名字时，我才发现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称呼，竟在数据库里衍生出成千上万个分身。我点开每个相似的ID，查看她们的头像、相册、状态，期待能从某个模糊的侧影、某张旧照片的背景里，找到属于你的蛛丝马迹。有次误触进一个会计从业者的博客，她写自己加班到凌晨的疲惫，配图是一杯冷掉的咖啡和摊开的账本，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映出自己泛红的眼眶——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会为“你可能经历过的瞬间”而心疼。

甚至动过委托寻人公司的念头。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时，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不敢按下。我害怕电话那头传来“查无此人”的答复，更害怕得知你早已成家立业、生活美满的消息——仿佛这样就不得不承认，我守了二十八年的思念，不过是时光长河里一粒微渺的尘埃。于是只能在每个失眠的深夜，翻开泛黄的毕业纪念册，对着你当年的照片轻声说些琐碎的日常：“今天路过的面包店关了，还记得我们分食的奶油蛋糕吗？”“小区里的槐树又开花了，这次我接住了一片花瓣，夹在你送的笔记本里了。”

昨夜梦见我们重回十八岁的教室。你坐在我后排，用铅笔轻轻敲我的椅背，我转身时撞进你含笑的眼睛。窗外的钻天杨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你发梢织出金色的网。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惊醒，发现枕巾已被泪水浸透。黑暗中，我摸索着打开手机电筒，照亮床头的铁皮饼干盒——里面除了半截铅笔芯，还躺着你寄来的贝壳，在光斑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如今我常去城郊的旧书摊徘徊。那里有个卖古籍的老头，总在藤椅上打盹。我一本本翻看着泛黄的《辽宁青年》，想象某片纸页间会突然滑落一片干枯的杨树叶，那是二十年前我夹进去的，叶脉里藏着未说出口的“我喜欢你”。老头问我在找什么，我笑笑说：“找一个很久以前的梦。”他没再说话，只是往我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包装纸在阳光下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你拆糖果的声音。

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带来槐花的甜香。我抬头望着漫天星斗，忽然想起你说过的话：“每颗星星都是过去的光，说不定我们看见的某颗，正是几百年前某个人眼里的月光。”那么此刻我眼里的星光，会不会穿越二十八载春秋，落在某个你抬头的瞬间？如果真有“时光邮局”，我想寄一封没有地址的信，信里只写：“这世上总有一个角落，永远为你保留着青春的温度。

2025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