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胃得乐铁盒里的光阴故事》

✎﹏北方表哥

<p class="ql-block">深秋的风掠过王家沟村的土窑洞时,老槐树上最后一片叶子簌簌坠落。叔叔坐在屋檐下,布满老茧的手轻抚着褪色的胃得乐铁盒,金属边缘被磨得发亮。偶尔传来的咳嗽声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叹息,恍惚间,那台轰隆作响的磨面机仿佛又在记忆深处转动起来。</p><p class="ql-block">1978年冬,一辆墨绿色的大东风教练车碾过结冰的土路,载着18岁的叔叔驶向青海省民和县84773部队,车箱里,他紧紧抱着武装部发的红宝书,听着车轮碾压冻土的脆响,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黄土塬,胸中激荡着对军营的无限憧憬。三年军旅生涯,队列训练的口号声、烈日下站岗的汗水、深夜紧急集合的军号,将少年的棱角打磨成挺拔的脊梁。1981年退伍时,军装上的五角星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p><p class="ql-block">返乡次年,叔叔与婶婶成婚。当亲友们以为他会凭借退伍军人的身份谋个县城差事时,他却在大队院子里安置了一台磨面机。"庄稼人离不开面粉,咱就守着这份营生。"他撸起袖子,亲手砌起水泥台,调试机器时被皮带擦伤了手臂,鲜血渗进齿轮缝隙,却也染红了他对新生活的期待。</p><p class="ql-block">机器启动的瞬间,轰鸣声震得窗棂发颤。天还没亮,村口就响起独轮车吱呀吱呀的声响,乡亲们推着装满麦子的麻袋赶来。叔叔戴着防尘口罩,可飞扬的面粉还是顺着领口、袖口钻进去。金黄的麦粒顺着漏斗滑入机器,雪白的粉尘却如雾霭般弥漫整个院子。他常常顾不上吃饭,随便啃口冷馒头就接着干活,胃酸翻涌时,就摸出一粒胃得乐药片干咽下去。那些年,胃得乐的铁盒成了他最忠实的伴侣,盒身印着的洋文渐渐被汗渍晕染,却始终稳稳躺在他工装口袋里。</p><p class="ql-block">命运的暴雨总是猝不及防。奶奶离世的悲怆尚未抚平,婶婶又因病撒手人寰。四十多岁的叔叔一夜之间白了鬓角,却把眼泪咽进肚里。清晨五点,他照常站在弥漫粉尘的磨面机前,咳嗽声混着机器轰鸣;傍晚收工后,又匆匆赶回家给年幼的小妹和小弟做饭。胃痛难忍时,他就靠在磨面机旁,用铁盒紧紧抵住胃部,等疼痛稍缓又继续忙碌。</p><p class="ql-block">岁月在磨盘的转动中悄然流逝。当更先进的磨面设备出现在镇上,那台老机器渐渐没了声响。最终,叔叔把布满锈迹的磨面机卖给了邻村想做营生的年轻人。交接那天,他围着机器转了又转,伸手擦掉机身上最后一层面粉,像是送别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友。看着年轻人欢欢喜喜地将机器运走,他知道,这份营生又有了新的延续。</p><p class="ql-block">如今六十七八岁的叔叔,独自守着空荡荡的院子。院里的老苹果树是他亲手栽的,春天开满粉白的花,秋天就坠着沉甸甸的果子。他总爱坐在树下,望着枝头摇晃的苹果发呆,咳嗽声惊飞了啄食果虫的麻雀。他的胃病依旧时好时坏,那个磨得发亮的胃得乐铁盒始终装着药片,也装着一个男人用伤痕累累的身体,撑起一个家的重量;装着那些与面粉、汗水、坚守有关的岁月,在黄土高原的风里,酿成了最朴素动人的生命诗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