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家咀村古戏楼想起来的

永远童真

岁月长河滔滔，永不停歇，裹挟着世间万象，一路奔腾，滚滚向前，从不回头。但总有那么一些古老建筑，像坚韧的磐石般，毅然屹立在岁月的长河之畔。它们沉默无声，却以自身独特的姿态，悄然镌刻下时光的密码，静静记录着一方土地的兴盛与衰落，变迁与更迭。在白家咀村西头涝池之南，就有这样一座砖木结构的古戏楼，它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默默伫立在村落的一角，长久地见证着这片黄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风云变幻。

古戏楼的青灰瓦屋顶上，飞檐翘角高高扬起，恰似振翅欲飞的玄鸟。在漫长的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之间，它们静静承载着白家咀村千百年来的故事。每一片瓦、每一根梁，仿佛都在轻声诉说着过去的时光，早已深深镌刻在村民的血脉之中，成为他们心中的文化图腾，承载着无尽的乡愁与美好的记忆。

这座古戏楼面阔五间，进深三间，虽比不上皇家殿宇那般气势恢宏、庄严肃穆，也没有江南楼阁的精巧雅致、婉约秀丽，但在白家咀村的阡陌田野之间，它却无疑是最耀眼的存在，散发着独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两米高的青砖基座，每一块青砖都被岁月染上了一层独特的包浆，仿佛是一本本层层叠叠的历史书页，无声地垒砌起村民们对文化的虔诚敬意。每一块砖都见证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经历了无数次风雨的洗礼，承载着白家咀村厚重的历史感。

卷棚式屋顶线条流畅，宛如行云流水，柔和的弧度巧妙地勾勒出天际的轮廓。这不仅彰显着古代匠人的高超技艺和鬼斧神工，更寄托着白家咀人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将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融入到这座戏楼的建筑之中。每逢雨季，村东头潺潺流淌的雨水蜿蜒西行，绕过古戏楼，最终注入北边的涝池，泛起层层涟漪。雨水仿佛是岁月的使者，带着时光的故事，在古戏楼旁缓缓流淌而过。

戏楼背后，数丈深的榆子渠沟壑纵横。沟畔那株参天老槐树，如同一位忠诚的卫士，它虬曲的根系像巨龙的利爪，深深地扎入沟底，与漫长的岁月顽强抗衡。它牢牢地守护着这片黄土，阻挡着水土流失，让沟畔的黄土高坡得以屹立不倒。老槐树见证了古戏楼的兴衰，也见证了白家咀村一代又一代的变迁。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总是对这座古戏楼充满了好奇与向往。我们会一起爬上戏楼，顺着两根大柱子，像敏捷的小猴子一样爬到房梁上玩耍。在那里，我们捉迷藏、掏麻雀，度过了许多欢乐的时光。戏楼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成为了我们童年记忆中最珍贵的一部分。

当踏入戏楼的那一刻，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艺术秘境的大门。顶部梁枋之上，彩绘斑斓夺目，花鸟鱼虫栩栩如生，灵动鲜活，仿佛下一秒便会从木梁间翩然飞出，翱翔于天地之间；历史故事以浓墨重彩的方式铺陈开来，让人仿佛穿越时空，与古人共赴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这些彩绘不仅是艺术的杰作，更是历史的传承，它们以生动的形象，向后人讲述着古老的传说和故事。

戏台后方的墙壁，更是一幅凝固的传奇画卷。北壁的《天官赐福》中，天官慈眉善目，衣袂飘飘，手中的玉如意仿佛有金光流转，将祥瑞福祉倾洒向白家咀的每一寸土地，庇佑着村民们平安幸福；南壁的《八仙过海》里，八位仙人神态各异，神通尽显，或执笛弄箫，或踏浪而行。他们的形象既展现着神话世界的奇幻瑰丽，也寓意着白家咀人在生活中披荆斩棘、各显神通的勇气与智慧。而戏台两侧立柱上“唱尽人间悲欢事，演遍世上古今情”的楹联，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短短十四字，却道尽了戏曲艺术的万千风华，更赋予古戏楼以灵魂，让这座建筑与文化血脉相连，生生不息。它不仅是戏曲表演的舞台，更是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

戏台的幕布有着一段独特的历史。它原先是画在很大一块布上的祖先排位，在文革期间破四旧的浪潮中，祖先排位被清洗干净，染成深绿色，成为了演戏的幕布。每演一折戏，都要合上或者拉开幕布，仿佛是在开启和结束一段段不同的人生故事。晚上演出时，挂两盏气灯照明。侯高拴心灵手巧，是摆弄剧务的主要工作者，他默默地为每一场演出付出，保障了演出的顺利进行。

这座古戏楼，是镌刻在白家咀人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印记。在往昔的岁月里，每至新春佳节，或是村中红白喜事，戏楼之上便会锣鼓喧天，丝竹齐鸣。铿锵激昂的秦腔声穿透云霄，引得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纷至沓来。台下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宛如一片欢乐的海洋。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寻一处视野绝佳之地，眯起眼睛，沉浸在戏曲的韵味之中，仿佛在戏曲中回忆着自己的一生；扎着羊角辫的孩童们，则如灵动的小鹿，在人群中嬉笑打闹，清脆的笑声与戏台上的唱腔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充满烟火气的乡村乐章。

彼时的古戏楼，不仅是村民们消遣娱乐的场所，更是文化传承的圣殿。老一辈在这里口传心授，将秦腔的韵味、秧歌的风情、古老的传说，毫无保留地悉数传递给下一代；年轻人们在这里耳濡目染，让传统文化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古戏楼宛如一根无形的纽带，将白家咀村的男女老少紧紧相连，成为了凝聚全村人心的精神家园。一代又一代白家咀人的欢笑与泪水、希望与梦想，都深深烙印在这座古老的建筑之中，它见证了他们的生活，也承载着他们的情感。

回望古戏楼的舞台，无数精彩的剧目轮番上演，而村民们自编自演的秦腔和眉户大戏，更是其中最璀璨的明珠。犹记那出《三世仇》，白志荣饰演的地主“活剥皮”，一挑眉、一甩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将地主的狡黠贪婪、凶狠残暴演绎得入木三分，台下观众无不义愤填膺，仿佛真的看到了压迫百姓的恶霸，恨不得冲上戏台痛斥一番；孙生荣扮演的贫苦农民王老五，佝偻的身形、悲戚的眼神，将底层百姓的苦难与挣扎展现得淋漓尽致，惹得台下乡亲们纷纷红了眼眶，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这场演出，不仅是村民们精湛演技的展现，更是他们对生活最深刻的体悟与表达。每一句唱腔、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他们对善恶的评判、对光明的向往，是他们对生活的一种呐喊。

而真正让白家咀村声名远扬的，当属那部震撼人心的秦腔《白变红》。这部由村支书侯德荣执笔创作，侯德荣、王麦兰、孙生彩、侯张保等一众村民担纲主演的剧目，以白家咀村的发展变迁为蓝本，将村子从贫瘠走向富饶的奋斗历程搬上了舞台。剧中那经典的二六板唱词：“白家咀位于槐柏南，村子大人口多土地宽广。看田亩，麦浪翻涌金波漾，蔬果鲜，满园皆是好风光。新屋排排整齐又敞亮，道路条条通畅接四方……”，字字句句，如黄土地上的信天游般质朴动人。它唱出了白家咀人对家乡的炽热深情，更唱出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这部凝聚着全村智慧与心血的作品，在洛川县文艺调演中力拔头筹，斩获一等奖的殊荣。这不仅是对演员们表演的认可，更是对白家咀村文化创造力的最高褒奖。自此，白家咀村声名远播，而这座古戏楼，也成为了孕育文化奇迹的摇篮，让无数人惊叹于黄土高原上竟有如此灿烂的民间艺术之花，绽放出独特的光彩。

近代的歌唱节目也紧跟时代的脚步，在这个舞台上绽放出了别样的异彩。侯银锁、白玉印、白玉银、侯天锁、胡改绒、白万祥、侯留保、侯杨锁、侯郑拴、白福明、侯牟娃等均是合唱团的主力军。他们充满激情，用歌声表达着对生活的热爱。《绣金匾》《贫下中农扛大旗》都是每次登台演出的保留节目。演员们精神抖擞，迈着整齐的步伐，穿着统一的服装，歌声嘹亮。还有许多节目是村民自己创作的，唱的都是身边的人和事，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观众喜闻乐见，倍感亲切。这些节目不仅是艺术的表演，更是村民们生活的写照，展现了他们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

白家咀村的文化盛景，恰似春日繁花，丰富多彩。秦腔之外，秧歌亦是一绝，在十里八村赫赫有名。戏楼前的广场是村里秧歌队大显身手的地方。白生耀、侯来锁、侯刘珠、侯来成、苏宝合、白志倡、侯正印、侯长才、侯天顺、白应卿、侯文耀等秧歌艺人，个个身怀绝技，是秧歌队伍中的中流砥柱。每当锣鼓响起，他们便踏着欢快的节奏，身姿矫健如燕，步伐轻盈似风，手中彩绸翻飞，恰似天边绚丽的晚霞，让人目不暇接。

侯来锁与白生耀二人配合默契，饰演的旱船惟妙惟肖。尽管二人身材不高，却动作敏捷，忽左忽右、忽进忽退，恰似江河中破浪疾驰的小船，引得观众捧腹大笑，喝彩声此起彼伏。他们用精彩的表演，为村民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侯天顺和侯长才男扮女装的丑角，更是为表演增添了许多诙谐幽默的元素，给大家带来了欢声笑语，成为了秧歌表演中的亮点。

在这热闹欢腾的表演背后，更有一群默默奉献的器乐高手。二胡首席白福录，指尖轻捻琴弦，悠扬婉转的乐声倾泻而出，如泣如诉，似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又似游子思乡的低吟，令人沉醉其中，恍若置身于另一个美妙的世界；板胡演奏者刘杨锁和侯金榜，弓起弦响，激昂有力的旋律瞬间点燃全场，为秧歌表演注入了无限活力，仿佛能让沉睡的黄土高坡都随之舞动，充满了生机与激情；敲梆子的侯金来，双手起落间，节奏精准如尺，清脆的梆子声如欢快的鼓点，为整场表演定下了明快的基调，让每一个音符都跳动在人们的心间，带动着观众的情绪。侯印怀敲铜锣点眼恰到好处，小号手侯应合的演奏也为表演增色不少。鼓手侯长顺、侯杨锁和侯正印敲鼓力量大，鼓声震天响。他们的音乐演奏，与秦腔眉户和秧歌表演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文化盛宴。

然而，时光无情，岁月的风霜终究侵蚀了这座古老的建筑。不知从何时起，古戏楼的梁柱开始腐朽，砖瓦逐渐破碎。在风雨的不断摧残下，它最终轰然倒塌。村民们无奈之下，只得将其彻底拆除。可谁也未曾料到，拆除之后，村子里怪事频发。白昼之间，异象迭生，人心惶惶。从迷信的角度而言，这座戏楼乃是镇村之宝，它的离去打破了村子的宁静。怀着对古戏楼的敬畏与眷恋，村民们又在原址上垒起了高高的土墙。说来也奇，自土墙筑起，村子竟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或许是村民们对古戏楼的一种情感寄托，也或许是一种巧合，但古戏楼在村民心中的地位始终不可替代。

如今，漫步在白家咀村，那座承载着无数记忆的古戏楼虽已不复存在，但它的故事却在村民们的口耳相传中生生不息。它是历史的见证者，见证了白家咀村的兴衰荣辱；它是文化的传承者，传承着秦腔、秧歌等民间艺术；它更是白家咀人心中永恒的精神丰碑，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村民。或许有一天，人们会在原址上重建这座古戏楼，让那铿锵的秦腔声、欢快的秧歌声，再次回荡在这片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黄土地上，续写白家咀村的文化传奇。让这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得以延续，让后代子孙也能感受到它的魅力与价值。

古戏楼虽已消逝，但它所承载的文化记忆，却如同黄土地上的根脉，深深扎在白家咀人的心中。它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也是展望未来的精神基石。每一个曾经在戏楼前驻足聆听的人，都将这份记忆传承了下来，化作对家乡、对传统文化的深深热爱。

在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中，我们不难发现，像白家咀村古戏楼这样的民间文化载体正逐渐减少。城市化的浪潮席卷而来，许多古老的建筑被拆除，传统的文化活动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然而，正是这些古老的文化遗迹和民间艺术，才构成了我们丰富多彩的文化宝库。它们不仅是历史的见证，更是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

白家咀村的古戏楼，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乡村建筑，却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它见证了一个村庄的发展变迁，也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村民的生活。那些在戏楼上表演的秦腔、眉户，那些在广场上欢腾的秧歌，都是这片土地上最珍贵的文化财富。它们不仅丰富了村民们的精神生活，也传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

如今，虽然古戏楼已不复存在，但白家咀人对文化的热爱却从未减退。他们依然会在节日里唱起秦腔，跳起秧歌，用这些传统的艺术形式表达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这种对传统文化的坚守，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它让我们看到，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些根植于民间的文化记忆，永远不会被遗忘。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看到一座崭新的古戏楼在白家咀村的原址上重新崛起。它将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是一个文化的符号，一个传承的象征。它将继续承载着白家咀人的记忆和情感，继续见证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而我们，也应该从白家咀村的古戏楼中汲取力量，珍惜和保护那些即将消逝的民间文化，让它们在新时代的阳光下绽放出更加绚烂的光彩。因为，这些文化遗产，不仅是我们民族的瑰宝，更是我们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精神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