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月十日母亲不慎摔倒左手脚腕骨折,住进二院骨科<span style="font-size:18px;">混住病房。</span></p> <p class="ql-block">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裹着闷热渗进每个角落,病房北窗斜射进来的光,将三张病床切割成截然不同的命运版型。我守在母亲打着石膏的脚边,听着此起彼伏的响动,恍然觉得这间的屋子,恰似一面照见人生苍凉的镜子。</p> <p class="ql-block"> 因弟弟、弟媳忙于工作,照料母亲的担子全落在我肩上。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研究食谱,既要顾及母亲骨折恢复所需营养,又要严格控制三高饮食。给母亲测血糖、量血压成了日常,稍有波动便揪心不已。穿梭在医院家与病房之间,在母亲治疗与休息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准备餐食,不知不觉中,疲惫像潮水般将我淹没。终于坚持不了了,连续熬夜奔波,喉咙的刺痛与鼻塞袭来,我知道自己累垮了。可看着病床上同样煎熬的母亲,只能咽下不适,继续在这往返于家与病房里,守护着那份温暖。</p> <p class="ql-block"> 昨夜11点多,感冒严重的我怕传染病人,裹着外套骑着女婿前几天(女婿把事故车与旧的电动车折旧)刚买的电动车往家赶,怕冷的我怕风灌进身体带着浑身乏力骨节疼,加上感冒药的苦涩在喉咙里蔓延,骑着小电车止不住回想病房里的种种,那位曾风光无限的“蒋介石”,在无人探望的落寞里将脾气发向无辜的护士;失能阿姨在老伴的嫌弃中呜咽;还有中间床大哥儿子深夜匆匆赶来的身影,在治疗仪的嗡鸣中显得格外单薄。这些画面在脑海闪过,母亲这些日子在医院里的烦躁,总觉得自己还不老,固执的不坐轮椅,我突然惊觉,那些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何尝不是未来的我们?当岁月掏空健康身体与自理能力,我们是否也会在病痛与孤独中,被剥去最后一丝尊严呢?</p> <p class="ql-block"> 街边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我望着地面上那个摇晃的轮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生命的脆弱。不管年轻时多么风光,人到了暮年,从来不是一场优雅的谢幕,而是在病痛折磨与人情冷暖的撕扯中,艰难寻找一丝慰藉与挣扎。那些在病房里上演的故事,是命运提前播放的预告片,提醒着我们,时光在身边悄悄告诉我们,每一份体谅、每一丝善意,或许都能为未来的自己,在岁月病房里照见的暮年的自己。</p> <p class="ql-block"> 思绪飘向前几天南面病床上那位形似蒋介石的老人,身穿黑色中山套装加擦得曾亮的黑皮鞋,腰背挺得笔直,修剪整齐的银灰色八字胡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深邃眼里藏着历经世事的精明与傲气。他举手投足间自带威严,就连躺在病榻上,习惯将水杯、药盒规整地码在床头柜固定方位,被子都要反复抚平。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谈及往昔时的神态“我在南京穿定制服装走秀,一天能挣千把块。”他抚着八字胡,语气里满是骄傲,说话时微微上扬的下颌、不怒自威的腔调,恍惚间让人觉得真实的蒋介石就在身边。可直到他独自拖着行李箱离开,始终没等来一个探病的身影。听闻他是与儿媳激烈争执后住进医院,那倔强的姿态,像是要与这方困住他的天地做最后的抉择。</p> <p class="ql-block"> “蒋介石”出院后,南面病床住进了72岁的失能阿姨。满脸皱纹,乱麻灰白头发,整个人佝偻着,她右胯骨骨折已半月,在家不小心又摔倒才被家人送到医院,床尾悬着的铁疙瘩随牵引绳晃动,沉闷的撞击声在深夜格外刺耳。因长期卧床,她身上裹着浓重的尿骚味,陪护的家人衣服乌漆麻黑,儿子上衣裤脚沾着新鲜的泥点,女儿鬓角碎发黏着汗渍,显然是刚从田间匆忙赶来。</p><p class="ql-block"> 起初,儿女们还会小心翼翼地喂饭、擦拭身体、翻身,轻声细语安抚。可到了第三天,只剩下她七十多岁的老伴独自照料。老人不过一米六的个子,被农活风霜侵蚀的脸庞干枯如树皮,布满裂口的手背青筋暴起。他闷声不响接屎倒尿换尿布,老伴不怎么配合,动作却愈发僵硬粗暴。当阿姨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表示不适,老人突然攥起手头上的毛巾狠狠抽在她腿上:“成天叫唤!还让不让人活了!”压抑的呜咽混着咒骂,与床尾铁疙瘩的撞击声,在病房上空搅和成冰冷的漩涡流。</p> <p class="ql-block"> 窗外的白桦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老人欲言又止的叹息。在这间挤满病痛的病房里,尊严如同易碎的玻璃,被现实的重量碾得粉碎。那位曾在镁光灯下风光走秀、日入千金的“蒋介石”,如今也在无人问津中黯然离场;而失能的阿姨,正经历着被至亲厌弃的绝望。或许每个人的暮年,都在等待一场温柔的救赎,可当这份期待落了空,我们又该如何面对生命尽头的荒芜?</p> <p class="ql-block"> 中间病床上的大哥比我年长几岁,左脚因机器碾压导致无名趾与小趾上方肌肉缺失。已住一个月多,他床边总堆着保温桶,每日媳妇匆匆送来温热的饭菜,儿子又在夜班结束后披着凌晨两点的月光赶来。病房深夜常响起治疗仪器“噔噔噔”的规律震动,混着年轻人压低的问候声,在寂静中勾勒出微弱的温暖轮廓。大哥无法下床,只能隔着病床与儿子相望,那些藏在叹息里的愧疚,和少年强撑着的笑脸,在仪器的嗡鸣中纠缠。白天讲他在院期间看到跟跌病人,感触颇深!</p> <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无眠夜,原来,暮年不是终点,而是生命另一种圆满的开始,在这寂静的时光里,一切都回归了最本真的模样。衰老从来不是悄无声息的,它裹挟着尊严碎裂的声响,在每个清醒的夜里,把人逼进回忆与现实交织的漩涡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