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 伪皇宫的殖民记忆

税客

作者昵称 ： 税 客

美篇号：13144063

5月，春末，长春。

午后天气，阴晴不定。

相隔八年，再至长春，来游伪满皇宫。

站在游客中心门前小广场石阶上，完成入宫网约程序，穿过两扇锈红色镶嵌满清皇室兰花族徽的工艺铁门，步入由东、西两个不对称区域组成的官院。

对伪皇宫的第一眼印象，直觉还是小了点，或许正当东北春夏交替时节，料峭春寒中凸显着萧索。

伪皇宫西区是一组由南向北、从前向后的两层三进四合院，包括溥仪与皇眷的寝宫缉熙楼、西御花园、内务府，实际的政务中心勤民楼及怀远楼等。不甚宽敞的间隔空间，灰黑的主色调，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生出一种暗淡的压抑。

入宫右折百米，宫院东区。视野渐佳，相对开阔的东御花园正北方，核心C位，铺排着一处座北面南的二重黄色大殿，不甚宏大但形制独特。近视，黄色琉璃瓦庑殿顶，奢华风米黄面砖外墙，中日欧风格交汇融合，正是伪满皇宫中最堂皇最惹火也最奇葩的同德殿。

入殿，一条狭长却金碧辉煌的廊道，高脊悬灯，廊窗浮彩，金光闪闪，尽显奢华。这座1938年建成，寓意同心同德，日满共荣的宫殿，是日本人为伪满洲国皇帝溥仪打造的集政治活动、日常起居、生活娱乐于一体的“临时宫殿”。

搞怪的是，因溥仪怀疑日本人在殿内安装了窃听装置，实际上他并未在这座最富丽堂皇的宫殿处理过重要政事。

同德殿一楼的广间（大厅），主要用于典礼、接见外宾。尽头，坐东朝西格局的叩拜间，一反中国传统，暗合日本人的设计意图，透着荒诞与算计。殿内还设有便见室、中国间、钢琴间、台球间、电影厅。大厅明亮，但长廊两侧的房间却很幽闭，内部装饰布置，中日风格混搭，更具殖民特色。

二楼最初设计为溥仪和婉容的卧室，婉容被打入“冷宫”后被溥仪赐给第四任妻子"福贵人"李玉琴居住，一众欧式家具，间接印证了溥仪对婉容的疏离。当溥仪和"福贵人"李玉琴的夫妻私语需以纸条传递，伪满皇帝与日本殖民主人各怀鬼胎，利用、猜疑、控制造成的扭曲与拧巴，最终让这座耗资巨大的宫殿，成了李玉琴等“贵人”们的囚笼。

站在广间大厅，中式红毯早已褪色，西洋钢琴静默如哑，想象中的舞会从未在此上演，唯有溥仪接受朝贺的蜡像定格着傀儡皇帝的尴尬。殿内展出的象征“日满一心”的瓦当，“一心”“一德”字样泛着冷光，刺穿的是殖民者用宫殿构建的中日"共荣"幻象。

由空中连廊经怀远楼进入溥仪日常办公的勤民楼，建筑灰色墙体，呈欧式回字形，天井中心植一树，四面被楼廊环绕包围，被今人嘲解为"囚"与"困"，用来象征溥仪的处境到也帖切精准。内涵“勤政爱民”的楼，实是一处权力与虚妄的舞台，在殖民者精心搭建的戏台上，溥仪身着龙袍“登基”，国玺却由日本人掌管，绝对就是个巨大的讽刺。

复原的登基场景与签署《日满议定书》出卖东北主权的片断，照见的是溥仪由“满洲国执政”到第三次登基又退位的荒诞人生。勤民殿龙椅旁的日本天皇照片， 御学问所书架上的《日本神道讲义》，连同满州国帝室御用挂吉冈安直挂像那如刀的目光，共同构成了对溥仪居高临下的监视。热闹却不重要的西偏殿中，所谓的“御前会议”与“政务”裁示，本就只是溥仪做为盖章机器要走的流程。这里，处处都凸显着伪满洲国政权的日本附庸本质。

内廷西院青砖灰瓦的欧式二层楼，是溥仪和后妃的寝宫，名缉熙楼，左右对称，西半是"帝居，东部为"后居"，是溥仪和皇后婉容的寝宫，这里展示着许多生活细节，包括卧室、理发室等。溥仪以“缉熙”自勉，奢望效仿康熙重振大清，却连自己的婚姻也成了政治筹码。

在东侧，婉容的卧室窗帘低垂，精通六国语言的末代皇后，烟榻上的蜡像面容枯槁。原本多才多艺的婉容因精神压抑与侍卫发生暧昧私通的行为，被溥仪打入“冷宫”后一直在此与鸦片为伴，40岁时病逝于延吉监狱。

一楼西侧的谭玉龄房间更弥漫着诡谲的气息，17岁入宫的“祥贵人”，22岁时于此香消玉殒，溥仪一直怀疑她的死与日本人有关。

溥仪卧室的单人床与自设的中药铺，恰是殖民统治下伪皇帝的畸形日常。

紧旁缉熙楼的西御花园与植秀轩、畅春轩，由宫内府主导扩建，凉亭小桥，玲珑婉约，正在迈入夏季的东北，似乎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溥仪及家人旧日流连的雕花窗棂前，未全开的花儿，未盛绿的林木，似仍在旧时光里面徜徉徘徊着。

比之西御花园，东御花园向阳处花树绽蕾，仿长白山而建的假山，瀑布流水如泣如诉。日本园林师佐藤昌设计的“长白缩影”，包含着以景观驯化满洲“龙兴之地”的小心思，但假山下的防空洞与皇室泳池，功利性混搭似在有意无意地遮蔽着溥仪对日本主子的疑惧与不甘。

东西花园，一日一中，殖民统治下撕裂的身份认同，消解了皇家威仪，透视岀殖民美学的隔裂与虚妄。

最西面的跑马场的草场略显荒芜，昔日的马蹄声己化作博物馆展柜中的鞍具。日本人将西方贵族运动引入伪满宫廷，实为粉饰“现代国家”的假象。

关闭着的机车馆内，陈列着百年老式汽车，定格了溥仪出逃时的仓皇——1945年，试图乘专列逃往通化的溥仪，在沈阳被苏军俘虏。权力未能随着钢铁机械延伸，反而变成了末路帝王倒台的注脚。

伪皇宫东南角，东北沦陷史陈列馆，充满血色记忆。陈列馆以巨石般的建筑压迫着视线。“艰苦卓绝十四年——东北人民抗战史实陈列”，揭示了日本军国主义武力强占并殖民统治东北的种种罪行。

“天地英雄气 千秋尚凛然——东北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展览与“白山黑水英雄魂油画”在喑哑的气氛中让人心头一震，十四年艰苦卓绝抗战的终章，还给了我们一个新生的东北。

走出光影交错的宫院，春风掠过净月大街。夕阳下回望，兴运门的铜钉暗红似血，伪满皇宫的建筑群像一部立体史书，同德殿的奢华，缉熙楼的压抑，勤民楼的权谋，蒸汽机车库的锁具，历史褶皱中的光影尘埃，在此一页页翻开，共同拼凑出溥仪从“末代皇帝”到“伪满傀儡”再到“新中国公民”的跌宕人生。长春城的现代天际线与这座旧址遥相呼应，警醒我们：唯有自立自强，方能守护民族的尊严。

这里没有胜利者的凯歌，

有的多是后来者的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