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闻“鸡”起舞</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楼下传来两声清脆的哨子声,我心一紧,立马有了闻鸡起舞的冲动;探身窗外,几个小孩在刚整平的泥地上踢足球。</p><p class="ql-block">哨声,是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也是我乡愁的一部分,自小学到中学,每个早晨都是生产队出工的哨子声把我唤醒。</p><p class="ql-block">老家吹出工哨子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因为他每天吹哨子喊社员出工,同时下达生产任务,鸡打鸣那般准时,便有了“小公鸡”外号。</p><p class="ql-block">天刚麻麻亮,哨声就响了,熟睡中的我屡屡被叫醒,心里很不爽,一段时间下来,我反倒养成了早起的习惯。</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代人从小学到中学,都在那个特殊年代,学习环境十分宽松:可以迟到早退,也可以旷课,老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的老师还戴着右派帽子,不会轻易得罪学生。</p><p class="ql-block">那个时候,社会上经常批判“读书无用论”、“读书有用论”和“读书做官论”,我们学校批得更起劲。同学们迷茫了,不知如何是好。而我们班有的同学竟然未卜先知般灵动,反倒学得更用心,好像是“黄金屋”和“颜如玉”在等着他们。果不其然,1977年突然恢复高考,我们班那几个坚持学习,刻苦用功的同学顺利走进了大学殿堂,第二年又有几个同学考进了大中专院校。落榜的同学捶胸顿足,懊悔不已,觉得时代跟他们开了个玩笑。</p><p class="ql-block">被小公鸡叫醒后,我点亮了煤油灯。灯下的我,或阅读课文或做作业,完成了这些,就练字。跟小公鸡每天下达的生产任务那样,每个早晨,我都将一天的学习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小公鸡的哨子声让我养成了“闻鸡起舞”的好习惯。</p><p class="ql-block">我“闻鸡起舞”的目的很单纯,并非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黄金屋”或“颜如玉”——肚子里多装点知识没坏处。</p><p class="ql-block">小公鸡是孤儿,父母去世后,投亲到我们这儿。为了不给亲戚增加更多负担,他参加了农业生产。壮劳力一天十分工,他五分工。队里看他可怜,又因他嗓门大,就让他吹出工哨子,每天多加两分工,这样他就能养活自己了。</p><p class="ql-block">每天天刚亮,一阵长长的哨声过后,小公鸡就敞开嗓门吆喝起来:耕牛队耕哪块地,瞧水工给哪块地放水,青年男劳力给哪块高榜田车水、其他男劳力干什么,妇女干什么、姑娘干什么等等,都说得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我们老家,“妇女”和“姑娘”是有区别的。一般情况下,姑娘包括在妇女之列,若把“姑娘”单独列出来,就是未婚女孩,“妇女”则指结了婚的女人。</p><p class="ql-block">生产队全天的生产任务,都是小公鸡早上一口气下达,早饭或午饭过后,他只吹哨子喊出工,不再下达生产任务。他每天从前街吆喝到后街,然后带着农具和社员们一道去地里干活。</p><p class="ql-block">渐渐的,我对他的哨声和那熟悉的吆喝声产生了依赖,或者说,它是我“闻鸡起舞”的号令。有时哨声没响我就醒了,躺在床上睁着两眼静等着。心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吹哨子喊出工了,我该如何?又一想,世间有这个“如果”吗?他不吹哨子,就少挣两分工,五分工一天,能养活自己吗!</p><p class="ql-block">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小公鸡都按时吹响出工哨,即使大雪封门,生产队也有要干的活儿——妇女到仓库剥花生种,男劳力拧麻绳、搓草绳。他单衣薄裳,脸色铁青,嘴里依然冒着热气。小公鸡也希望天天哨子响——他又能挣到七分工了。</p><p class="ql-block">小公鸡不识字,却像学生背书那样流利地下达生产任务,让人佩服。</p><p class="ql-block">一天晚上,小公鸡说他家来了亲戚,要跟我睡一晚,我答应了。他躺到床上,闭着眼睛嫩声嫩气地背诵着第二天的生产任务,反反复复。</p><p class="ql-block">我说:你每晚都这么背?</p><p class="ql-block">“别打岔。”他睁开眼睛道,“明天姑娘摘棉花,妇女锄草,对吧?”</p><p class="ql-block">我说:我哪知道?</p><p class="ql-block">他说,刚背到这里,就被我的话搅合了。</p><p class="ql-block">我说,谁摘棉花、谁锄草不一样吗?他说不一样,有的妇女胆子大,趁人不注意能把棉花往裤兜揣,裤兜揣满了就揣进裤裆,姑娘就不好意思那么做了。生产队劳力分工竟然考虑得如此精细。为了不误报,他穿上衣服又去了生产队长家核实。</p><p class="ql-block">每天晚饭后,他都去队长家领受任务,然后反复背诵,直到滚瓜烂熟。这种责任心和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让我肃然起敬。小公鸡的形象在我心中升腾起来。</p><p class="ql-block">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从部队回来探亲,一早醒来竟听不到哨子声了,一问才知道,家乡已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乡亲们出工时间由自己决定。小公鸡特招进城工作了,我为他感到高兴。</p><p class="ql-block">小公鸡的叔叔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牺牲,相关部门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小公鸡,他是烈士的唯一亲人。</p><p class="ql-block">我曾多次打听过他,没有结果;每次回老家,我情不自禁就朝他当年的住处走去。他的住处早不在了,但那清脆的哨声和他洪亮的吆喝声,仿佛还在我耳畔回荡。</p><p class="ql-block">几十年来,我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或看书,或晨练;即使不想看书,不想晨练,也睡不住,因为我听到了“鸡鸣声”,便有了“闻鸡起舞”的冲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5月19日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