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斌植物系列散文:沙棘

刘汉斌

<p class="ql-block">时令已至仲秋,秋风渐凉,阳光依然明媚,照在身上热辣辣的。林地里的沙棘果也感受到了阳光持续的热情,争先恐后地转色。在阳光的映射下,一颗颗橘红的沙棘果在翠绿的叶隙里闪闪发光。猛然想起古希腊人称沙棘树是“使马闪闪发光的树。”闪闪发光的马我见过,体肥膘壮的马皮毛像绸缎般油亮光滑,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再看南湾的秋阳,再看坡地里的沙棘果,心中的诗意油然而生。禁不住遐想,若是将沙棘果采摘回去,无论是鲜食还是制浆,假以时日,也能使我闪闪发光吗?</p><p class="ql-block">南湾的沙棘树都长着一副黑瘦的模样,细碎而自带霜白的绿叶干巴巴的,有些僵直,歪歪扭扭的枝条上棘刺密布,善藏于浓密的叶子和繁密的果子底下,伺机而动。每一棵沙棘树里都住着一个性格古怪、肤色黝黑却精神矍铄的老头,棘刺是铠甲,也是武器,更是对外界时刻保持警醒的态度。</p><p class="ql-block">沙棘的这份警醒也包括对我的敌意。它若不挂果,我定然是连看也不愿多看它一眼的。在南湾,我惧怕着沙棘的棘刺,又对它成熟了的果子垂涎三尺,还指望着它使我闪闪发光;我偷偷地喜欢着邻家那个叫方芸女子,悄悄地给她送过沙棘果、青杏、桑葚,却生怕被五娘发现;我和方芸都爱吃桑葚,怕桑葚汁把嘴唇染黑,又怕沙棘的刺扎了方芸的手,我徒手将沙棘果揪下来喂给她。南湾所有美好的事物似乎都带着一些让人欲罢不能的酸甜滋味,若要得到它,就得像面对棘刺一般吃南湾留给我们的苦头。</p><p class="ql-block">牧羊是我童蒙时期吃过的南湾最大的苦。也让我得以见证南湾的一棵棵沙棘树从幼小长大长高。沙棘苗顽强,每年都在努力地生长,却要在每一个春天接受群羊的掐枝啃食。刚开始的几年,沙棘树苗等不到开枝散叶,就被羊群啃食殆尽,只留下一截黑瘦的茎秆倔强地立在地上,我那时只是一个称职的牧羊人,却算不得是生活的有心人。春天出圈的乏羊,步态蹒跚,毛发脏乱灰暗,只要让它们在沙棘林地里待上一段时日,走起路来腿上明显有了劲,毛色也开始泛起了光亮。我把功劳全都归结于沙棘林地里的青草,沙棘黑瘦的枝干,细碎的叶子,根本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羊群每年春天都要掠地穿过沙棘林,并没有阻止住沙棘的长高长大。它们总会从羊群消失的间隙里获得生长的机会。当它们开始长大长高后,羊群要穿越林地就不再从容,直到羊群穿过林地时,白生生的羊毛挂满枝头,像是大羊穿过林地时,不得不把一群小羊拴在林地里。我在将后的牧羊时光里,赶着羊群绕过沙棘林,让羊群走在路上。羊群大了,总有那么几只奸馋的羊趁你不注意,一猛子扎进沙棘林,被沙棘合围挂在那里,进退两难。我常常为了解救那几只馋羊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羊把毛一撮一撮挂在树枝上,看不出身上的伤,但我胳膊上、脸上、腿上浸着血的伤痕,火辣辣地疼,羊虽然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身上的毛罩住了皮肤上的伤,我笃定它也跟我一样在忍着疼痛,这不,几只忍不住疼的羊出了声,“咩咩”。羊也许是疼急了,嘶喊时发音不准,听上去像是在喊“妈妈。”</p><p class="ql-block">秋阳下,我斜依着身子躺在沙棘林外的草地上,背向林地,看羊群在坡地里吃草,手里握一枝成熟了的沙棘,沙棘果细碎、橙黄,看着就忍不住口舌生津。摘下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的,这种酸味瞬时就达到了口腔所能承受的极限,转而又有回甘,忍不住再摘下一颗放进嘴里,酸甜滋味交替,让人欲罢不能。沙棘果的果肉那么薄,核又那么大,一颗一颗地吃,根本无法满足品咂给人的快感。南湾的果实中,再没有哪一种果实像沙棘这般细碎,也没有哪一种果实像沙棘这般让人一沾上就欲罢不能。再看它周身的棘刺,部署得密不透风,仅仅是为了防御我采摘它的果实吗?还是它的果实过于繁密,需要用尖利的棘刺来呼吸?</p><p class="ql-block">都说沙棘果营养丰富,我并未从沙棘果实中获取明显的好处,若是忍不住吃多了,胃会禁不住酸涩而翻江倒海。我只从沙棘果里摄取了那瞬时的让人欲罢不能的酸甜滋味,还有挥之不去的青涩时光。酸涩和清甜是沙棘和方芸共同留在我青春记忆里的真滋味,我一直深陷于这种味觉记忆里不能自拔。多年以后,当沙棘果、沙棘核以更为精致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和方芸相视一笑,心领神会。我从心里早已放下了对它尖利的棘刺持有的偏执,也对沙棘果的酸甜滋味不再迷恋。沙棘果在精致的包装盒上闪闪发亮,依然是我久久不能放下的执念。</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本文原载《朔方》2025年第4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