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颜色

皖儿

　　第一次对一座城市有如此强烈的色彩感是纽约。

　　那年冬天，刚刚踏上异国的土地，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抵达耶鲁大学第三天，在朋友的陪伴下，我便兴致勃勃地前往纽约观光游览。

　　对我来说，纽约是座神秘且充满诱惑力的大都市。高高的摩天大楼，宽松自由的艺术氛围，流光溢彩的街巷，光鲜华丽的服饰，阴森肮脏的贫民窟……它的一切都像一个极具魔力，尚未启封的万花筒，吸引着我一步步走进它真实的世界里。

　　临近中午，汽车驶入纽约城区。远远望去，深冬的纽约像位尚在酣睡的巨人，沉沉地笼罩在一片深褐色的云雾里。那是怎样的一种色彩啊，黑里带着红，红里夹着灰，灰里透着紫，确切地说，那是几种颜色的混合体。

　　它沉淀在一丛丛高大挺拔的树枝上，附着在静静流淌的哈德逊河河面上，凝固在赫然挺立，高耸入云的哥特式教堂的顶尖上，舞动在悠闲飘逸的雾海里…..一片片，一层层，一团团，一簇簇，红得像火，黑得像墨，灰得像土，紫得像虹……而那融合了各色生命的颜色，却有着令人惊叹的视觉冲击力。

那是一种辽远沧桑的震撼，是一种宏伟粗犷的萧瑟，一种莫明的寂寞孤独，流浪放逐，这是纽约留给我的第一个强烈的色彩印象。从那以后，我对这座城市的感受再也没有褪去这样的印记。

　　我不知道，这样的印象是来自它本真的颜色，还是来自它内在的幻象，抑或是来自内心世界的感受。我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走过那么多的城市，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色彩震撼，是它们缺乏个性，还是我沉淀的不够？

　　带着对一座城市久违了的希冀，我又走过了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城市，它们有的时尚摩登，有的古朴典雅，有的衰败没落，有的光怪陆离，有的靓丽明快，有的深沉厚重……各式各色，不一而足。它们有的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有的如热恋情人，难以忘怀；有的如陈年老酒，韵味无穷。

穿行于它们中间，我渴望从那里发现唤醒深藏于心底的那份激情、渴望，那份属于自己，也属于这个世界的质朴无华的纯真、温暖，那是本源于我，又远远超乎于我的爱，是对自然，对世界，对生命，庄严肃穆的沉思向往。

　　有人说：一座城市的颜色，就是一座城市的灵魂。

我确信，这样的比喻是对一座城市的颜色最贴切、最深刻的诠释。

　　为了寻找这份独一无二的灵魂，我在天使之城漫无目的的游荡，那是一座给我遐想，令我神伤的城市，它银灰色的色彩总让我想起家乡草原一望无际的田野，总让我生出无尽缠绵的思乡情。

　　在这里，我意外地邂逅了张爱玲故居。看着她生前居住过的那栋灰色楼宇，望着夜晚湖蓝色的星空，忽然忆起有人说过的一句话，“是洛杉矶的冷月葬了她的诗魂。”不由得让我感慨唏嘘。那是只有身处此地，触景生情才能发出的由衷感叹啊！

　　“天使之城”，在她绚烂多彩的星光之下，银灰色的羽翼却也有滴滴如雨的忧愁。

　　背起行囊，再次上路，我遇到了平生最觉晦暗的城市，坐落于加州最北端的古城由金科，一座灰黑色的袖珍小城。

小城紧邻太平洋，一望无垠的海面隐没在灰黑色的云雾里，浓浓刺鼻的海腥味弥漫了城市的每个角落。一条条空旷安静的小街，没有行人，没有声息。路边的房屋凋零破败，仿佛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在哀婉叹息。穿行在这空旷寂寞的城市里，总有一种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恐惧，时时刻刻都有逃离“地火危城”的渴望冲动。

　　而大洋彼岸的横滨，却让我有了穿越云雾，飞入晴空的明丽轻松感。

它的湛蓝，在阳光和大海的辉映下闪着星星点点的波光，不禁令人想起夜晚的璀璨星空。

而那颗温暖明亮的星星，是湛蓝晴空下雪白的水晶兰，那个三十多年前在大学校园里相识的故友。

我在蓝色的城市里寻觅伊人的足迹，它透明的海蓝让世界变得宽广，让心变得澄净阳光，让等待变得不再漫长……

　　这样的蓝，轻盈、明静，有雨丝飘落，蓝便浅淡得只剩暗影。

　　最有韵味的当属加德满都，那是一种暗红与暗黑混合而成的色彩，你很难把它归结为哪一种具体的颜色，但却感觉它们有着分明的界限。

　　这样的色彩“涂满”加德满都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感受到它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色彩并不美，但却回味无穷，震撼心灵。

那是这座城市久远历史与深厚宗教文化积淀，自然凝练的本真色彩，没有修饰，毫不做作，真实得令人吃惊。

　　我不知道那些庙宇啫红色的话语，暗含着什么深意，仅仅只是肉眼目视，便顿觉朝圣般的神秘。

　　而那种暗黑色彩，尽显着这座城市的百年沧桑，敝衣褴褛的修行者，卖花卖菜的小贩，赤脚磨刀的老翁……他们黯淡的眼神，疲惫的面容，淡定的神态，无声无息地涂抹出沉重而又释然的色彩。

　　有人说，这是一处与天堂最近的地方。它的色彩，它的灵魂都有神的存在。

我先是愕然，旋即便点头称是。

　　它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但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因为它有很多城市永远无法比拟的历史文化沉淀，它就沉淀在那永不消逝的色彩中！

　 而我最想归去的是北京。

在我的记忆里，北京是一座红色的城市。红色的紫禁城，红色的中南海，红色的天安门，红色的旗帜，红色的海洋……那是童年时的模糊记忆。经历了许多年的岁月变迁，红色已渐渐从我的脑海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烟雾缭绕的灰色雾霾。

无数次的祈祷雾霾散去，阳光遍地。也无数次地失望沮丧，无奈痛心。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北京深深的眷恋与痴痴的相望。不管怎样变化，她都是我梦中最温暖的故乡。在我心中，她的红色永远不会褪去，因为那是源于心底的温暖，是源于对母亲深深的眷念。我确信，这样的情感，是任何一座城市都无法替代的情愫，就像一个人的遗传基因，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它改变。

行走在萧瑟寂静的小路上，回望匆匆走过的每一个生命驿站，蓦然觉得，那些随着时光渐行渐远的城市，正是以它们独有的阅历沧桑，岁月积淀，沉积出了自己独有的生命色彩，渲染着它们或明快、或张扬、或含蓄、或奔放、或亮丽、或抑郁、或颓丧、或窒息的种种生命意义……就如同色彩斑斓的四季，每季都有不同凡响的寓意。无论这色彩怎样美丽，抑或怎样晦暗，它都是一座城市不朽灵魂的挣扎重生，涅槃升华，都是人类艰辛跋涉的内心独白。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曾经说过：“城市就像梦想一样，是由渴望与恐惧组成。”我不敢断言这是至理名言，但我确信，我所走过的每一座城市，都以它们独有的色彩，独有的灵魂，吸引着我，震撼着我，启迪着我，滋养着我，它们寄托着我的渴望，我的希望和我的梦想……

它们是我生命的色彩，是我深藏心底的无限爱恋，而那最深沉的至爱却是我的祖国，我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