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荔枝村记》

卓同祥

晨雾未散时，东方的皇帝殿高山已若隐若现。这座形似皇宫殿宇的高山，终年笼着轻纱般的云气，山脚下江水奔流，木依峡里的江水自远山蜿蜒而来，在观音潭处荡出一汪翠色。观音潭仿佛仍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那是两百年前先祖卓僩公在此读书时曾作的藏头诗：“观音阁第一好读书”观宇临江静且幽，音声传播遍霞陬。阁前潭影清如许，第处林烟翠若流。一览万般收眼底，好将众理悟心头。读余夜半抽簾望，书剑光芒射斗牛。这笔尖与清风相和的韵律，荔枝村里的古榕树是村里最温柔的守候者。

春日里，荔枝庭院瓜果飘香。树枝桠缀满细碎白花，引得蜂蝶流连；夏至时分，绛红的果实在碧叶间低垂，放学归来的孩童们踩着石板路奔过，衣角沾着荔枝蜜的甜香。屋檐下的妇人总爱笑说：“客来莫嫌屋宽，只怕你鞋底走烂。”堂前竹椅上，白发老者端着粗陶碗，看日影慢悠悠爬上灶台，风炉里煨着的榾柮噼啪作响，升腾的炊烟与山间岚气相拥，在暮色里织成淡青的轻纱。

最生动的喧闹藏在村西石甑背的山影里。形似巨虾的山峦弓着脊背，虾须般的溪流淙淙而下，秋日里将金黄的稻浪染得愈发饱满。鸭群在芦花荡中划开涟漪，惊得檐角小鸟扑棱棱飞起，却又贪恋炊烟里的饭香，转个圈又落回晒谷场边的竹篱。待晚霞染红鸡笼崖的轮廓，私塾窗格里便漏出稚嫩的诵读声，与归巢鸟鸣缠绵着，漫过莲花山脚新开的木芙蓉。

荔枝村边的溪水，是由村北边桐油山、万盛祁等大山的地下水汇聚而成。它潺潺流淌，自村北而来，在村东边绕着村子，从村头一直蜿蜒到村尾，而后欢快地流向广阔的田垌。

卓氏先祖颇具匠心，在村头、村中央、村尾分别修建了三个款式相同的小圳，并在小圳两边镶嵌上光滑的青石板。荔枝村的村民们便在小圳上游挑水饮用，中游洗菜，下游洗衣，小溪的水由深转浅，水又特别明净，逆流而上的小鱼儿，历历可数。那些顽皮的小男孩光着屁股或用小畚箕捞鱼儿，或成群结队在那儿攻水仗，尽情嬉戏，岸边捶衣妇的棒槌声敲碎了晨露；山间，樵夫捆柴的草绳沾着松脂香；深夜，更夫敲梆的余音在星斗间回荡。每当朝雾再次漫过皇帝殿的峰顶，鸡笼崖山巅总会准时升起乳白的岚气。这天地间的晨昏交替，与瓦瓮里按节令蒸煮的粗茶淡饭，在荔枝村的岁月里，交织成了千年不变的美好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