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有钱与值钱

高天宏

钱之为物，人皆爱之。然而有钱者未必值钱，值钱者未必有钱。此中分别，颇堪玩味。

世间有钱者多矣。暴发户腰缠万贯，行走时叮当作响；富二代挥金如土，宴饮时觥筹交错。他们的钱包鼓胀，面孔却常常浮肿，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既骄矜又空虚。钱在他们口袋里跳荡，却不在他们生命中生根。此辈人，有钱而已。

值钱者则不然。他们或许囊中羞涩，或许家无余财，但其人本身便是一种价值。学问、技艺、德行，皆可使人"值钱"。我见过一位老匠人，双手粗糙如树皮，却能将朽木雕成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他一生清贫，死后作品却被重金收购。又闻某学者，蜗居斗室，藏书却汗牛充栋，谈吐间字字珠玑。这般人物，不必掏出一个铜板，旁人自然敬重三分。

可笑的是，世人常常将有钱与值钱混为一谈。见人衣着光鲜，便以为其腹有诗书；见人豪宅名车，便以为其胸藏韬略。于是有钱者愈发趾高气扬，误以为自己当真"值钱"起来。殊不知钱能买来绫罗绸缎，却买不来气质风度；能购得珍馐美味，却购不得品味修养。

更有一等人，专事将"值钱"转化为"有钱"。学者著书，不为明道，只为畅销；艺人表演，不为艺术，只为票房；医生治病，不为救人，只为红包。此辈人聪明绝顶，深谙市场之道，将灵魂称斤论两，卖与出价最高者。他们诚然"有钱"了，但原先那点"值钱"之处，早已在交易中消磨殆尽。

钱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它会放大一个人的本质——若本来值钱，钱能使其光芒更盛；若本来空虚，钱只会使其腐朽更快。看那些世家大族，传不过三代者，往往是因为后代只继承了钱，而未继承值钱的本事与品格。

街头常见乞儿向路人伸手，其实许多衣冠楚楚者何尝不是另一种乞儿？他们向权力乞怜，向金钱屈膝，精神上早已匍匐在地。倒是那些清贫自守的读书人、工匠、农人，虽手无余财，却脊梁挺直，自有一番气象。

人活一世，有钱固然好，值钱更重要。钱是身外物，今日来明日去；值钱却是骨子里的东西，偷不去抢不走。倘若不能二者得兼，宁可选后者。毕竟，铜臭易散，墨香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