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牙上的岭南

羊城的眷恋

檐牙上的岭南

晨光漫过镬耳山墙时，首缕阳光正为石湾陶脊上的韩信点兵镀金。我数着青云巷瓦当的露珠，忽见封檐板木雕的荔枝叶颤了颤，抖落光绪年间某位陈氏先人的晨课残章。

正午的聚贤堂庭院，花脊上的鳌鱼开始吞吐热浪。满洲窗滤出的七彩光斑，在青砖地上拼出光绪甲午年的科举试题。有位银发老者扶着虾公梁喃喃："这柚木雕的蟹篓里，还锁着我太叔公赴南洋前的叹息。"他的老花镜片上，正映着砖雕《水浒传》里晃动的酒旗——那原是黄南山手凿的108条好汉在避暑。

申时的连廊最宜听古。阳光斜切人字脊，将七十三米长的灰塑画卷切成光阴的薄片。忽有穿堂风掠过贴金木雕，惊起牡丹丛中沉睡的铜雀台赋残句。导游的激光笔点在"渔樵耕读"砖雕上，光斑游走处，竟与百年前描样匠的炭笔痕重合。

暮色垂落首进庭院，三雕两塑渐次隐入靛青。看门人老陈点亮首盏宫灯，灯影里忽现他祖父擦拭"岭南建筑明珠"匾额的旧影——那年日军轰炸震落的木屑，此刻正在光束中跳着醒狮步。他指给我看某处褪色的门神彩绘："这是当年我阿嬷用嫁衣上的金线补的。"

夜宿西斋，月光被镂空花罩筛成满床通草。铜钱状排水口突然奏起雨前曲，瓦当承接的天水，原是陈氏书院破土那年的梅雨。子时风起，二百四十件木雕构件开始背诵族谱，梁架间的暗八仙法器叮当作响，惊醒了封存在墀头砖雕里的十三行商船汽笛。

破晓前绕至后花园，见洒扫阿婆正用百年古井水浇灌米兰。她腕间银镯碰响井栏的刻痕，竟是宣统年间的捐资名录。当首缕阳光刺穿双面镂雕屏风，整座祠堂突然舒展成未装订的岭南长卷——灰塑是批注，陶塑做插图，而游廊立柱上深浅不一的掌纹，正是历代守祠人续写的跋语。

离园时，看门人老陈赠我一片褪色的瓦当残片。将它对着朝阳，竟透出百年前匠人画样的草图纸纹路。忽听得头进厅堂传来童声诵读，新漆的"福"字木雕下，穿汉服的女童正临摹《二十四孝图》——她的蜡笔红，恰好补全了光绪年间某处剥落的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