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缘

逍遥君

童年时，我由姥姥照看。她的隔壁住着一对年纪相仿的老夫妻。两位老人看上去颇为富裕，却很少与邻里往来。他们家中有一台电唱机，经常传出悠扬的京剧唱段。夏日午后，从敞开的门前经过，常能听到老先生在屋里拉着二胡，老夫人轻声跟着唱。有时，两人还会合唱一段，那种韵味，沁人心脾。

每当耳边响起京剧的旋律，姥姥就会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不知她是在认真听戏，还是在打盹？但那神情，却总透着一种安宁与沉醉。

以后，那对老夫妻被送到农村，我也上了小学三年级，不再由姥姥照看。只是，姥姥隔壁传来的那些熟悉的唱腔，仍不时在我耳畔回响。

　　不久之后，现代京剧样板戏风靡全国。“唱样板戏，做革命人”的宣传画张贴在各大影院和剧场的门口。学校组织看电影，放的必是样板戏；观看文艺演出，也总是演员轮番上场——这个唱一段李玉和的“临行喝妈一碗酒”，那个唱一段李铁梅的“红灯高举闪闪亮”。

就连语文课本里，也出现了《沙家浜·智斗》那场戏。语文老师把我们分成角色，唱起了课文，语文课变成了小小的京剧演出。

不知不觉间，我学会了很多样板戏的唱段。后来随着家人走“五七道路”时，这门“特长”也派上了用场。生产队开会，学校举行活动，总少不了我上台来一段，赢得一片掌声与喝彩。

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我和邻居的孩子们比赛谁唱得高、唱得准。对着白雪皑皑的群山，伴着冰层下面流淌的河水声，我们轮流放开嗓子唱《打虎上山》、《泰山顶上一青松》等唱段。哪怕唱得口干舌燥，也兴致不减。

　　我们那个山区里，有不少来自市评剧团的专业演员。他们的孩子，许多和我是同学，或者朋友。后来我们陆续返城，经常会被邀请去看他们父母的演出。那时候的评剧，除了像《夺印》这样的原创剧目外，许多作品其实是把京剧样板戏改成了评剧，但我却觉得评剧的唱腔别有韵味，更加亲切动听。

我中学毕业后下乡不久，就被公社文艺宣传队选中。宣传队里有位“右派”作家写了一部评剧《红石岛》，题材类似《龙江颂》，我在其中饰演二号主角。排练时，公社特意请来市评剧团的作曲家和导演指导。白天，我们在公社俱乐部的舞台上走台词、走位；晚上，围坐在艺术家的宿舍里，听他们哼唱、介绍评剧经典唱段。

在他们的悉心指导下，我们的演技突飞猛进。每到一地演出，都深受欢迎。走在乡间小路上，有些农民虽叫不出我的名字，却能准确喊出我在剧中的角色名。

　　以后，许多经典戏曲陆续复演。当我在收音机里听到《四郎探母》、《空城计》、《贵妃醉酒》等唱段时，猛然意识到：这不正是儿时从姥姥家隔壁传出来的声音吗？

到了八十年代初，除了京剧，我几乎把以前所有戏曲电影都找来观看：评剧《花为媒》、豫剧《花木兰》、越剧《红楼梦》、《梁山伯与祝英台》、黄梅戏《天仙配》，以及歌剧《刘三姐》、《阿诗玛》等等。那些低回婉转、悠扬动人的唱段，不仅让我领略到戏曲的艺术魅力，也让我对剧中演员的命运感到几分唏嘘。一种带着苍凉与惋惜的情感，在心中久久回荡。

　　我很喜欢苏州评弹的曲调。参加工作后，我曾借出差的机会，几次专门到西湖边的茶馆，听演员说唱评弹。他们的一招一式，一腔一调，轻柔婉转，引人入胜，令人回味无穷。

我对京韵大鼓的喜爱，始于电视剧《四世同堂》。片尾那句“重整河山待后生”，唱得慷慨激昂，韵味十足，久久萦绕在耳边。

这些年，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文化娱乐的日益丰富，我欣赏戏曲的机会渐渐减少，那份执着的喜爱也逐年淡去。

前些年，我曾在网上无意间进入了一位“戏迷”的个人网站，页面正在播放越剧《韩非子》的唱段。那清亮婉转的唱腔一下子吸引了我。聊天中得知，网站主人是一位资深“剧迷”。他说，像他这样的戏曲爱好者如今虽然不多，但仍有一群人默默坚持、痴情不改。

我们聊戏曲，聊那些已逝的艺术家，彼此之间，有一种久违的知音之感。

　　为这些戏迷，也为那些至今仍在默默坚守、传承戏曲文化的艺术家们深深感动。愿中华文明的瑰宝——戏曲艺术，能代代相传、薪火不息，继续在悠悠岁月中，唱响千年风韵。

（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