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让人早熟（散文）

泽小鹤

读高一的时候，我刚好十七岁。在距离老家25公里的内蒙古通辽县城里读书。

学校有个图书馆，在校园东北角的几间大瓦房里。里面陈列着一排排装订精美的各类书籍，我第一次迈进去，看着那壮观的情形，立刻就被震撼到啦。

就像饥饿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流浪汉，失足跌进了阵阵香气的面包房，满眼的惊诧和贪婪。

我数理化语数外之余，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图书管里。有时候嘴里嚼着馒头，有时候忘记上厕所，有时候天色暗下来被管理员催促……读那些闲书，读得忘乎所以，不知身在何处？

通往图书馆的婉转砖路两旁，是挺拔的一排排白杨。叶子簌簌在风中做响，那是炎热的夏季；秋天踩着金色落叶，步向大食堂；冬季白雪覆盖，一步一个脚印，后知后觉着四季变换，时光流转。

那时候几乎读遍了鲁迅先生的所有单行本，比如《呐喊》，《彷徨》，《野草》，《朝花夕拾》，更多的是杂文，比如《且介亭文集》《准风月谈》之类的。

其实大半是囫囵吞枣，似懂非懂，原本应该阳光灿烂的脸上，不知不觉竟然有了忧国忧民的早熟神色。

我每个月伙食费大约15元，学校的饭菜也分三六九等，我很少打带肉的贵菜，尽可能的吃最便宜的东西：五分一碗的黄豆海带汤，芹菜土豆丝，或者二分钱的咸菜，咸菜当中最喜欢香油芥菜旮瘩切成的丝，那种糊香味儿，㓎润味蕾。

豆腐酱八分或者一角一份儿？已经记不清了，一角？已经太奢侈了，那是我们农村来的穷学生的最爱。

豆腐酱是界乎荤菜和素菜中间的那道菜，用猪肉烹制，入口软糯香腻，有些猪肉的味道，去晚了，是绝对买不到的。

最后一勺扣在谁的铝饭盒里，就像得了恩赐般的莫大惊喜，戴着白帽子的厨师，那冷漠垂青的神情，俨然就像一位戴着龙冠的皇帝。

我小心翼翼，从嘴里抠钱，几分几分的省，攒钱买书。

后来，我发现大食堂脏乱的地面上，偶尔有不小心散落地上的饭票，去晚的时候就容易捡到。于是乎，我就故意每天晚去一会，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捡到五分或者一角的惊喜。

还有一种攒钱的方法，好是好，就是比较费人。

通辽县城距离我们小村庄，大约二十五公里，通班车，单程需要八角钱，我每次回家都“腿儿”回去，再“腿儿”回来，省下的一元六角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运气好的时候，步行中途可以搭乘村上运砖车往返，坐在大拖拉机的后斗里，突突突颠簸着，看路两边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心情大好。

星期天的早上，我就可以揣着这笔财富，踱到刚开门的新华书店里，底气十足的翻阅各类书籍，不怕被店员翻白眼。

最终我会选择一本或者两本，心仪已久的书，总价不超过那兜里的钱。捧到收银台，收银员神情专注地打着算盘，核准总价，我会隔着玻璃的窗口的小洞递钱进去付款，然后，收银员庄重的盖上写着“新华书店”的鲜红大印，将书交还我手里。

这些书就脱离了书店的怀抱，彻底的成了我自己的私有财产。

我两手捧着那份沉甸甸的喜悦，一路春风得意，如获至宝地赶回学校，会情人似的背着人翻阅。

结婚后经济独立，不再花父母的钱买书，那时候的书好贵啊，像样一点的单行本都得几十元，我读书成癖，读书成痴。

有时候甚至把给女儿买奶粉的钱买了书，气得老婆做河东狮子吼。

搬家的时候，生活用品一车就装完，而书籍要分门别类装进编织袋，然后把书柜先搬到指定地点，再把书各就各位。

往往书籍要搬上两三趟，气得搬家的师傅，用脚踢着编织袋说：“太沉了，看书当饭吃啊？不如整到废品收购站换钱。”

“多乎哉，不多也！”存书是读书人的事儿，普通人怎么会理解呢？

年长以后，有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书房，一排排书柜哨兵一样依墙而立，温馨且威武。

我半躺在沙发上，沿着书脊望过去，五颜六色的书脊，就像天生的守财奴眼里花花绿绿的票子，满眼的幸福和满足。

如果你肯每天给我几片面包，一桶水，几块咸菜，外加许多书……就算你把我关进地牢里，我也会乐在其中，二十年不出来也无所谓。

最近这些年书读得少了，为了保护眼睛，听的时候多了，听书，毕竟不同于读书，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

雨雪天气，很少客人打扰，自己泡一杯喜欢的茶，在书房里，焚一炉香，放一丝音乐，自己从一个书柜移到下一个书柜，那份儿宁静的态度，和时间好像融化在了一起。

记得前些年写过一首小诗，且做结尾吧：

忆昔当年筹书金，雨雪路上多欣欣。

而今富足书满壁，闲来无事掸灰尘。

现在想想，认认真真读书，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

现代生活节奏加快了，生活，就像拴在火车轮子上的蚂蚱，飞速旋转，根本停不下来。

快节奏的生活，产生一系列“快餐文化”，人们开始各种浮躁和虚荣，享乐与空虚，空虚到不能安安静静读一下午书，不能跋涉千里见一位老友，不能植根一方热土，完成一次春种，夏锄，秋收，冬藏的轮回。

电子书的出现，让纸质书籍的行情一落千丈，萎靡不振，好像除了各种贱卖和内卷，就剩下废品收购站一条途径了。

这是全球文化的集体凋零与悲哀，好的作品越来越少。我在网络上看到八九十年代视若珍宝的世界名著，正在以比豆腐还低的价格在抛售。

这里包括一系列的世界名著：《悲惨世界》，《呼啸山庄》，《简•爱》，《傲慢与偏见》，《雾都孤儿》，《战争与和平》，《莎士比亚全集》，《茶花女》，《老人与海》，《巴黎圣母院》，《唐•吉诃德》，《茶花女》……等等。

我们还用写书吗？我们还能依赖码字解决温饱吗？没有答案，可能不久的将来，人们会觉醒，人类精神财富是要高于物质财富，才是我们社会文明的基石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