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门上的希腊神话

钟亚琴

5月17日，在碧空如洗的蓝天下，我来到故宫观展：代达罗斯——希腊克里特島的神话。欣逢故宫博物院百年华诞，故宫神武门上展示来自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的珍贵文物，让克诺索斯王宫的柱廊与紫禁城的丹墀互映辉光，解读代达罗斯神话背后的古希腊之源，昭示伟大文明间应有的和合之美、交流互鉴。 前言 海皇挥舞三叉戟劈开爱琴碧波，浪花飞溅处诞育三千岛屿，宛若美神阿芙洛狄忒抛下的璀璨宝石。克里特，正是那永恒生辉的祖母绿。它风光旖旎，被视作众神之王宙斯的故乡；它玄秘莫测，萌生出代达罗斯修建迷宫的奇想。瑰丽神话，驱使考古学家用鹤嘴镐击碎时光岩壁；不懈努力，让失落已久的史前遗迹重现容颜。听啊！闪烁荣光的文明清泉从克里特及周边岛、陆汩汩涌出，汇聚成河，于公元前三千纪冲破青铜时代的闸关。冒险者以舟为箭射穿海上迷雾，为贸易远涉四方眺望星汉。视野开阔的岛民熔炼外域文化，制作了精美器皿，营建起壮伟宫殿，创造出瑰丽艺术。一个崇尚自然、多姿多彩、兼收并蓄的文明在欧、亚、非三洲交汇处绽放绚烂，为古希腊文明结成夏果献上第一波春日芳妍。当神话挣脱虚幻的桎梏，便化作鎏金密钥，去开启尘封已久的历史匣龛。 1 神话独特的地理隔绝性与史前文明断层，为克里特岛蒙上神秘面纱，成为孕育神话的天然沃土。自《荷马史诗》至奥维德《变形记》，代达罗斯神话历经 800 年传诵淬炼。希腊罗马作家们以克特岛为叙事背景，将能工与巧匠的智创、凡人与神衹的博弈、迷宫与飞翔的奇观，绘制在壮阔史诗画卷上。这些故事不仅承载着对智慧与勇毅的永恒礼赞，更在代际传唱中沉淀为西方文明的基因片段。当神话迷雾遇见考古炬火，虚实交织的历史密码终现端倪。19 世纪末，伊文思等考古学家踏着史诗指引的方向登陆克里特岛。克诺索斯王宫遗址的惊世出土，不仅印证了青铜时代米诺斯文化的辉煌，更让代达罗斯建造迷宫的传说得到历史真相的回响﹣﹣那些错落层叠的宫室、繁复华美的壁画，恰是几千年前"迷宫"原型最有力的物证。 代代相传 古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作为绝世巧匠的形象最早可追溯至克里特本土传说：他奉米诺斯王之命建造迷宫，囚禁王后诞下的怪物米诺牛。随着公元前 8 世纪以后古希腊文明的勃兴，这段奇闻通过史诗传唱与戏剧演绎逐渐成型，在陶器彩绘与钱币纹饰中衍生出丰富变体。当历史长河流淌至罗马帝国，维吉尔、奥维德与普鲁塔克等人的经典著作，终将这些零散传说熔铸成体系完备的文学瑰宝。其中最为璀璨的篇章，当属雅典英雄忒修斯渡海斩魔的壮举。这位智勇双全的王子深入迷宫诛杀食人恶兽，将代达罗斯神话推向震撼人心的史诗高潮，最终成就了西方文明中代代相传的永恒经典。 这件陶瓶是米诺斯文化晚期最具代表性的海洋风格陶器之一，也是米诺斯陶艺的集大成之作。瓶身两侧饰有巨大章鱼图案，以正面姿态刻画，其翻滚的触手覆盖了整个瓶面。触手之间点缀着各类海洋元素，如海胆、海神螺以及带海草的小岩石。海洋风格是特殊王宫风格的一支。海洋风格陶器往往设计优雅，装饰主题能够完美契合并凸显器物形态。最为精美的特殊王宫风格陶器很可能出自克诺索斯和克里特东部的宫廷作坊。 这件公牛头形来通杯，以绿泥石雕刻而成。牛头面部的毛发刻画细腻，额头处可见螺形发旋。来通杯注水口位于后颈部和左侧牛角处，出水孔位于牛嘴。"来通"(rhyton）一词源于希腊语，意为"流淌"。很多古代文明都把来通杯用作祭酒器，其最大特征是器身上有注液口和出液口。来通杯通常为圆锥形，亦有兽头形态。作为一种珍贵物品，兽头形来通杯常被克里特岛的统治者作为外交礼物赠送给他国。希腊大陆出土的牛头形来通杯和埃及第 18 王朝法老墓壁画上的来通杯图像，均表明这种器物在克里特岛与地中海东部其他文明的交往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沉睡的厄洛斯大理石浮雕 公元2世纪罗马帝国时期发现于克里特岛克诺索斯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该雕塑的原作可追溯至公元前 1世纪，表现的是熟睡中的爱神厄洛斯。他正躺在翅膀和披风上，一手托着头，另一只手握着两朵枯萎的罂粟花。在冥后佩耳塞福涅的神话故事中，罂粟花是睡眠与死亡的象征。厄洛斯了无生气的睡眠姿态和悲伤的面容也暗示着，这件作品可能用于悼念一位死去的年轻男子。 寻踪溯源 千百年来，实证的缺乏导致人们难以判断代达罗斯与迷宫故事的虚实，神话终归是神话，一切都停留在梦境般的幻想中。直到英国考古学家亚瑟·伊文思等人拉开史前考古大幕，神话的奥秘才逐步破解。尽管我们无法知晓这些传说的最早起点，却能在克里特岛的上古遗物中窥见蛛丝马迹。代达罗斯神殿之名赫然书写在线形文字泥板上，牛头雕塑暗示人们所说的迷宫怪物并非空穴来风，舞蹈陶俑的动感仿佛闪烁出王家庭院的喧嚣残影。诸多证据表明，公元前14世纪左右的青铜时代末期，代达罗斯神话可能已有轮廓，故事内容也大概源于现实生活。 海洋生物与植物纹带盖陶棺公元前1300年～1200年发现于克里特岛的普雷维利亚纳﹣安尼摩米洛斯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拉纳克斯棺是一种小型箱式葬具，通常用来安放骨灰或用于屈肢葬。这件拉纳克斯棺的棺盖为屋顶形，棺体的长侧绘有米诺斯晚期风格化章鱼纹饰，窄侧绘有棕榈树，其中一侧还绘有祭坛。在米诺斯文化中，棕榈树被视作"生命之树"，象征着重生。伊文思揭开了克里特岛米诺斯文化遗址考古的序幕，其标志性成果是对克诺索斯遗址的系统发掘。在此之后，考古研究范围逐步扩展至全岛，学者们陆续在其他地区也发现了多处米诺斯文化遗址及文物。这件陶棺便是考古发现成果之一。 线形文字B记录的代达罗斯与迷宫 图中这块叶形泥板上的线形文字 B 记录了向代达罗斯神庙献祭之事，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收藏的线形文字 B 泥板背面画有类似迷宫的图案，这两件文物说明至迟在公元前 14 世纪至公元前 13 世纪由迈锡尼人控制的克里特岛已经有了关于代达罗斯及其所建迷宫的传说。彼时，代达罗斯很可能被视作工匠祖师，相当于克里特岛的鲁班，深受当地人膜拜追捧。 何为线形文字 文字是文明的重要载体。考古发现，大约公元前 20 世纪到公元前 18 世纪之间，克里特居民在欧洲最早使用了文字，即克里特象形文字和线形文字 A，用于行政管理与经济记录。另有斐斯托斯圆盘上的神秘图画文字以及比线形文字 A 更早的阿尔哈内斯文字等，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克里特岛期文化的多样性与复杂性。大约公元前 15 世纪中期之后，随着希腊大陆南部迈锡尼文明在克里特岛影响力的扩大，迈锡尼人在线形文字 A 基础上发展出线形文字 B。该文字于 1952 年基本被英国学者迈克尔．文特里斯（Michael Ventris,1922-1956）成功破译，而线形文字 A 至今仍是个谜。当线形文字在克里特岛流行的时候，遥远东方的人们也在使用一种古老文字﹣﹣甲骨文。 舞蹈者与音乐家陶塑群像 公元前 1400年至公元前 1300年发现于克里特岛帕莱奥卡斯特龙的米诺斯居址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这组陶俑由一位乐师和三位舞者组成，均为女性形象。她们身着长裙，头梳圆形发髻。乐师手中持琴，舞者们双臂张开，似乎正伴着乐声翩翩起舞。这个场景让人联想到《荷马史诗》提到的代达罗斯为米诺斯国王之女建造的"阿里阿德涅舞池"。 公牛陶塑 晚于公元前1200年或公元前1000年发现于克里特岛斐斯托斯的一座神庙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这尊公牛塑像的身体和头部分开制作并套接在一起，牛身上赭红色装饰表现的是它的肌肉。公牛形象频繁出现在米诺斯各种艺术形式中，表明其在宗教和祭祀活动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在米诺斯社会中拥有重要地位。陶制公牛塑像是最常见祭品，在米诺斯文化晚期数量激增，表明在祭祀活动中用塑像取代了活牛。这尊公牛塑像出土于一处露天祭祀场所，该遗址叠压着废弃的斐斯托斯王宫，属于后王宫期，表明克里特岛的公牛崇拜延续至米诺斯文化末期。 2 迷宫传说代达罗斯修建的迷宫拥有难以破解的布局。它堪称一座阴森可怖的牢狱，也是一座诡异重重的宫殿。英国人伊文思找到的克诺索斯王宫，很可能是代达罗斯神话里魔幻迷城的创想来源，神话实为米诺斯建筑成就的文学投射。残垣断壁的王宫废墟百转千回、纵横交错、曲曲折折，果然如故事描述那般难以捉摸。旧日的王宫必是光彩照人，红柱、高墙、回廊、中庭，无不诉说本应属于这里的磅礴气象。还有绮丽鲜艳的壁画，用温馨的花花草草、扁翩跹的长冠王子、曼妙的盛装女人为王宫增添神界乐园般的韵味。多处相似的宫殿遗迹散布克里特岛，各有千秋又颇具共性，分属青铜文明不同时期。它们在漫长历史中发展壮大，扮演多重角色，是克里特人民生业立命的核心，是早期国家初现端倪的标志，是米诺斯文化称霸爱琴的丰碑，只有具备强盛雄厚的实力才能聚沙成塔，成就如此令人惊叹的伟业。 "迷宫"真相﹣﹣克诺索斯王宫 伊文思发掘的克诺索斯王宫建筑结构以其异常复杂的形态令人惊叹，这种空间特质极易激发神话编纂者的创作灵感，使人联想起"有进无出"的迷宫意象。遗址平面呈典型"回"字形布局，中央庭院长50余米、宽近30米，周围密布数以千计的房间、楼梯与走廊，形成多层级立体空间。王宫不仅设计精巧，更配备当时先进的排水系统﹣﹣陶制管道与倾斜地面的组合。考古研究表明，依托这座王宫形成的政治势力最终确立了对克里特岛的统治，环绕王宫发展的聚落也被认为是欧洲历史上现存最早的城市雏形。 球形大理石壶 公元前1450年至公元前1375年发现于克里特岛克诺索斯王宫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这件球形大理石壶是工匠技艺与石材纹理的完美结合，极富装饰效果，它可能是克诺索斯王宫的生活用品或王宫内部作坊的产品。 装饰有贝壳形浮雕的石灯 公元前 1600 年至公元前1450年发现于克里特岛斐斯托斯王宫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这种低矮型灯具曾是多层宫殿建筑中黑暗房间和走廊的主要照明工具。灯具装饰精美，常带有浮雕花卉或其他装饰图案，堪称宫廷作坊石匠艺术的杰作。 3 青铜克里特岛窑炉中偶然泛起的金属幽光，点燃人类冶金历史的第一簇星火。当青铜熔液在陶范中流淌，这里便奏响社会巨变的乐章。锻锤敲击出时代强音，把石质工具送入历史帷幕。那些曾被燧石限制的创造力，终于在冷峻光泽中喷薄绽放。米诺斯匠人把金属魔法推向巅峰。他们以铆接技术与金银争辉的器物，在棱镜中折射出阶级社会的光解锁青铜奥秘，用柔韧板材锻造三足圣釜，让这些谱。甲胄流动着大海波纹，剑锋凝结着月华寒芒，神圣的双刃斧在祭坛劈开天地通灵之路，那弧线既昭示战争威仪，亦勾描仪轨轮廓。青铜的物理特性完美转化为权力的视觉语法，在克里特岛宫墙残垣间，留下跨越数千年的永恒封印。 米诺斯文化的青铜工具 从公元前 3000 年左右开始，克里特岛上的青铜器产量逐渐增加，其使用范围也日益扩大。青钢工具为农业和手工业生产带来便利，促进经济繁荣，也带动了商业和艺术的发展。米诺斯文化青铜器种类繁多，涵盖小刀，斧头、铲子、锯子、凿子、钻杆等一系列实用工具，说明青铜器在克里特岛的社会生产及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同时期的中国也出现了青铜工具，种类多样，如江西新干大洋洲商代遗存所出文物就是有力证据 青铜凿（3件）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450年发现于克里特品罗塔西的阿斯鲁罗利瓦达遗址希酷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这种基柄部靠近尾端处采用扶窄设计，以便嵌套木质柄套，方便使用者提持。这种先进工具在新王宫期得到广泛使用。 双刃斧有何用途 双刃斧（labrys，英文"迷宫"一词labyrinth大概源出于此）,是米诺斯文化重要标志。通过双刃斧，我们可一窥米诺斯文化的生产、宗教和仪式。此类器物通常由两片呈反向对称分布的刃部构成，主体材质以青铜为主，亦可见金、银、铅等其他材质及石质制品，其尺寸大小也呈现出显著的多样性。除了作为实用工具，一些专门设计的双刃斧用于祭祀。在克里特岛，祭祀用双刃斧的实物遗存广泛发现于举行宗教仪式的圣地，包括山顶神殿、洞穴圣所和祭坛等，具体地点如罗塔西、古尔尼亚、马利亚、斐斯托斯、克诺索斯与阿尔卡洛豪里洞穴等考古遗址。双刃斧的形象亦频繁见于米诺斯的壁画、印章及其他艺术形式中，深刻体现了双刃斧在米诺斯宗教仪式与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米诺斯壁画 克里特岛米诺斯壁画是欧洲史前艺术的巅峰之作，以湿壁画技法在湿灰泥上绘制，矿物颜料赋予其鲜明色彩与灵动线条。尤其新王宫期（约公元前 1700 年至公元前 1450 年）的壁画非常精彩，主题涵盖自然生灵、宗教仪式和宫廷生活，人物长优雅：女性身着束腰露胸长裙，男性体态矫健，展现出对生命力与形体美的崇拜。其艺术语言兼具写实细节与装饰韵律，不拘泥解剖比例却充满诗意动态，深刻影响了爱琴海文明，并为希腊古典艺术奠基。虽因天灾战乱湮灭，残存碎片仍为解读欧洲早期文明提供了鲜活的美学密码。 "海豚"壁画（印刷品） 新王宫期两只海豚在一群蓝黄相间的小鱼当中游弋，海豚和小鱼均以侧视视角呈现。背景中的蓝色网状图案代表粼粼波光，似乎表现从正上方观察到的海面。海洋景物是米诺斯壁画常见题材，画师将克里特岛美丽的自然风物融入画作之中，形成了独特的米诺斯艺术风格。 "侍者"壁画（印刷品） 新王宫期画面中两名赤裸上身行进的男子手持陶器，腰间短裙饰有精美几何图案。鲜明的红、蓝、黄等色彩以及柔和线条表现了米诺斯艺术对人物动态与服饰细节的关注。壁画原为克里特岛克诺索斯王宫"行列壁画"的一部分，象征盛大仪或庆典场面，充分体现了米诺斯文化对宗教、礼仪与自然美的独特融合。 跳公牛"壁画（印刷品）王宫时代末期米诺斯时期的克里特岛，由青少年参与的 " 跳公牛 " 运动乃成人仪式重要组成部分。这幅壁画定格于一个惊险刺激的瞬间：画面正中有一头怒气冲冲的公牛，四蹄腾空作奔腾之势。牛头前的人物牢牢抓住牛角，一青年男子正从牛背上翻腾而过。牛尾后的人物双臂前伸，似乎刚从牛背翻身而下。这整幅画面绘于纯色背景上，四周是色彩斑斓的几何图形组成的边框，极具装饰效果。 4 巧匠代达罗斯为国王米诺斯设计迷宫，为公主阿里阿德涅建造舞池。他是绝无仅有的天才，是智慧机敏的匠师，是发明创造的能手。不管代达罗斯是否确有其人，考占发现的众多精美之器证明克里特岛米诺斯时代果真拥有丰富的物产、高超的技术、出色的审美。陶瓶朴拙，彩色纹饰勾勒奇趣之美；金光灿灿，项饰耳坠闪烁贵人华彩；石皿莹润，天然纹理包罗浩渺苍穹；印章玲珑，微雕细刻凝缩大千世界。杰出工艺让人看到米诺斯文化发达的生产力和旺盛的消费需求，数千年前爱琴海青铜时代的岛民已经享受了品质卓越的劳动成果。精巧的生产技术当归功于孜孜不倦的勤劳实践，代达罗斯神话恰是克里特史前经济的文学投射。更有可能，并非代达罗斯造就了工艺，而是百工千艺塑造了大师。巧匠，何止代达罗斯一人。巧匠，是千千万万隐匿于历史尘烟的劳动者。 彩陶绘奇趣 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早期，克里特陶器受小亚细亚、黎凡特（古地名，主要包括今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以色列）与基克拉泽斯群岛同类产品影响，造型与装饰相对简单。随着经济和贸易日趋繁荣，出现了职业化的陶工群体。他们促进了陶器量产与技术进步，陶轮的使用亦带来品质提升与风格创新。到青铜时代中期，一种名为"卡马雷斯"的陶器兴盛起来，至青铜时代晚期又出现了所谓的"王宫风格"陶器。这些陶器身上绘有抽象或具象的纹饰，画风奇巧，意趣盎然，表现出鲜明的自然主义倾向和装饰意识，开启了古希腊陶器彩绘艺术的序幕。 克里特岛早期陶器类型 克里特岛最早的风格化陶器可追溯到公元前 2700 年左右、名为皮尔戈斯陶器。这种陶幕通常做成带有号角状底座的高脚杯样式、表面星红色、灰色或浅棕色、与新石器时代晚则希腊本土和蒸克拉泽斯群岛的陶器有密锄关联。稍后出现的是圣奥诺夫里奥斯陶器、其特点是用黑色、棕色或红色线条在暗黄色地上画纹饰、此外还有瓦西利基陶器、典型器形为长晴壶和长鳴道。 坎塔罗斯杯（kantharos）是古希腊的一种酒杯，其特点是有一对高悬的环形把手和高圈足。坎塔罗斯杯通常在祭祀仪式中用于奠基和供奉美酒。这种酒杯的原型可能来自安纳托利亚，其形态应模仿自金属器皿，其表面的深色化妆土可能是为了模仿银器氧化后变暗的颜。这件酒杯内有 11个相同形状的小杯子，大概是一件用于仪式供奉的祭器。 金饰竞辉光 跨入青铜时代的克里特上层人士钟爱各种材质的珠宝首饰。早期金饰造型简单，用捶打、切割和压花等工艺制成头冠、发簪、手镯、项链及挂坠等物品。至旧王宫期，工匠们可能受到巴比伦人启发，用造粒技术生产戒指、耳环等金饰，让它们看上去更加细腻精致。在新王宫期和米诺斯文化后期，金饰品种类丰富多样，尤其挂坠的珠子塑造成谷粒、宝石、瓜果、莲花、纸草、石榴等形状。有些单体挂坠则以狮子、山羊、公牛等动物为造型。随着宫殿的毁灭，用于制作首饰的贵金属变得稀有，逐渐被廉价材料代替。米诺斯金饰品似乎对后世古希腊珠宝的设计和工艺产生一定影响。 金花环（上） 金项链（下）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前1世纪公元前1世纪发现于克里特岛干尼亚的罗多瓦尼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金花环通常出土于富裕男女的墓葬中，可能是宗教仪式或宴会上的佩戴之物。花环的设计以花卉或叶片形态为主，模仿希腊本土植物，并根据其与神话的关联赋予象征意义。简洁而风格化的叶片可能指代月桂叶，这一植物与达芙妮与阿波罗的神话紧密相连。发现于克里特岛阿诺﹣﹣阿西特斯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 小喜点绿泥石首饰盒盖公元前2600年至公元前2400年发现于莫赫洛斯1号墓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 微型滑石杯埃及风格微型蛇纹石双耳瓶公元前2600年至公元前2300年发现于莫赫洛斯的居址公元前2600年至公元前2300年发现于克里特岛库马萨首饰盒盖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此为米诺斯文化早期墓葬出土的小型圆柱形首饰盒的盒盖，其固定方式为在盒盖边缘对称位置开孔。盒盖表面刻划并列三角形纹饰，盖柄雕刻出一只卧狗形象。犬科动物放松姿态的塑造，体现了米诺斯艺术中的自然主义特征。 小印铃万方 在古代世界，印章并非中国所独有，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南亚次大陆都曾使用过这种证物。大概受邻近文明的浸润，克里特人也钟爱印章，彰显出本土与外域的文化交融。它们个头不大，却在方寸之间微缩了广阔天地，可谓包罗万象、异彩纷呈。青铜文明早期阶段，克里特印章刻画的主要是抽象线条和几何图案，到旧王宫期开始以野羊、公牛、狮子、蜜蜂等动物形象作印面内容。在繁荣的新王宫期，印面图案更加复杂，构思设计和表现手法与壁画息息相关，能够描绘置身于风景当中的人和物，动感十足、复杂多样，来源于刻印工匠对日常生活的细致观察。 5 雕像古罗马诗人维吉尔赞叹代达罗斯在神殿之门上的雕刻栩栩如生。不知是代达罗斯从克里特人的艺术天赋中获得启迪，还是他反过来影响了克里特人的雕塑技艺。考古发现表明，在新石器时代和米诺斯文化早期遗址中，已出现造型抽象的女神雕塑和风格简朴的祭祀者陶俑。大概在外来艺术和宗教信仰影响下，克里特岛逐渐出现一些附有陶土或石头肢体的大型木雕，尽管如此，米诺斯雕塑家们始终青睐小型作品。到米诺斯文化兴盛阶段，克里特人习惯在宫殿祭所、山顶神殿、山间洞穴、家庭神龛里放置男女全身或四肢、躯干陶塑，虔诚献祭给祖先和神灵。这些雕像融合埃及、近东风格，介于抽象与写实之间，虽然外形依旧粗犷，却表现了克里特雕工对人体结构的掌握，对人物神态的拿捏，对动作姿势的塑造，可谓形神兼备、匠心独运。古希腊写实雕塑艺术由此肇始，经历古风时期的发展，在古典时期与希腊化时期登上巅峰。 阿波罗躯干大理石雕像 公元 125 年至公元150年罗马帝国时期发现于克里特岛克诺索斯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根据姿态及右肩部的背带推断，这尊雕像表现的是弹奏基塔拉琴的阿波罗。裸体的阿波罗重心放在右腿上，以对立式平衡姿态站立，充满动感与张力，体现出明显的希腊化艺术风格。雕像背面工艺较粗糙，表明它可能是桌子的支撑部件。 大型木质雕像的黑绿色蛇纹石假发 公元1650年至公元前1500年发现于克里特岛克诺索斯王宫希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 6 远航米诺斯文化出色的工艺与艺术成就得益于发达的海外贸易。克里特岛四面环海，资源匮乏，定居者被迫去岛外寻觅生产资料，航海成了那里不可或缺的险业。考古证实，早在数万年乃至十万年前的石器时代，已陆续有勇者从小亚细亚沿岸乘着小船到达克里特岛。大约公元前 3000年以降，克里特岛跨入青铜时代，外来移民持续增长，金银、铜锡、象牙、玛瑙、红玉髓、紫水晶等物资需从域外进口，本地产品和艺术风格开始受到周边影响。克里特岛也成为繁忙的出口基地，货船从林立的港口扬帆出发，将彩陶和奢侈品输送到广阔世界，将商品纳入到东地中海的贸易网络。海，是克里特人的第二家园，也是他们的精神寄寓。一些死者的墓葬不但用贝壳、鹅卵石铺地，墓门也要面朝大海的方向。他们制作船的模型，刻画船的形象，正是依靠无畏的航海探险，克里特人发展了强大实力，促进了繁荣经济，造就了蓬勃艺术。启程远航，把璀璨的米诺斯文化传播到海那边的远方。 克里特人坐什么样的船 从印章等遗存上的图像看，青铜时代克里特岛的船只普遍较小，通常有一根桅杆，挂着一面方形帆，配备固定的桨。要么船首高，船尾低；要么船尾高，船首低；要么船首和船尾都高高翘起。象牙质船形珠宝盛放园公元前1400年至公元前1350年（上）刻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登船画面的金戒指印章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450年（右）陶土船模型公元前2600年至公元前2300年发现于克里特岛帕莱奥卡斯特龙希腊伊拉克利翁考古博物馆藏该船模是已知唯一的基克拉泽斯"长船"模型，这种加长版"独木舟"靠多人划桨驱动，继承了青铜时代早期爱琴海地区的造船传统。帆船技术到青铜时代末期才传入克里特岛。 克里特人的海外贸易和殖民地 新石时代和青铜时代早期，克里特岛就与临近地区产生了贸易联系。到青铜时代中晚期，也就是从公元前2000年左右开始，随着各方面实力的增强，以及对金属的强需求，克里特岛的海外贸易与殖民扩张得到迅猛发展。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开篇即说："米诺斯是第一个拥有海军的人，控制了希腊海的大部分。"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亦说：" 米诺斯成了海上霸主，征服了一些岛屿，又殖民了其他岛屿。"考古学家发现爱琴海一些岛屿和周边陆地曾受到克里特文化影响，像基西拉岛、罗德岛、基亚岛、锡拉岛和小亚细亚沿海的米利都、伊亚索斯等都有克里特殖民痕迹。尤其锡拉岛的阿克罗蒂里，出土壁画带有鲜明的克里特艺术风格。通过殖民活动，克里特人进一步扩大了贸易规模，先驱性地拓展了爱琴文明的地理范围。 克里特岛米诺斯文化在爱琴海的贸易与殖民范围示意图 克里特岛与古埃及有什么联系 克里特岛青铜时代的墓葬和建筑遗址中经常出土来自古埃及不同时期的物品，如釉陶、石器、护符、象牙雕像等。它们显然证实了克里特岛与古埃及的密切联系。除了各种物品，古埃及的来世观念艺术风格也悄然渗透到克里特岛，我们很容易在克里特壁画上寻觅到埃及绘画特点。克里特岛对古埃及亦带来一定影响。除了商人、纳贡者，克里特艺术家也来到埃及，为当地权贵的豪宅绘制壁画或设计装饰。尼罗河三角洲的泰尔达巴（Tell el Daba）宫殿遗址壁画上就有特征鲜明的克里特"跳公牛"与迷宫图案。 尾声 代达罗斯越发憎恶克里特和漫长的淹留，却被海洋囚禁。他开始琢磨一种未知的技艺，反叛自然的法则：将羽毛依序排列，从最短那根开始，按长度次第相接，然后用线串起羽毛中部，根部用蜡粘住，再给他们温和的曲度，以模仿真实的鸟翼。这位巧匠教诲儿子：提醒你，要在中间的轨道飞行，伊卡洛斯，以免飞太低，波涛沾湿，让翅膀变沉，太高，又怕太阳烤。他一边讲飞行的箴，一边在儿子的肩头装上陌生的翅膀。他振翅升起，在前面领路，犹如大鸟，带着稚嫩的雏鸟第一次飞出高巢。男孩开始陶醉于这种勇敢的飞翔，满怀升向天穹的欲望，越飞越高。离炽烈的太阳过近，固定翅膀的香蜡渐渐变软，很快已经熔化，伊卡洛斯挥舞着赤裸的手臂，没有了翅膀，再也不能捕捉空气，那张反复呼唤着父亲的嘴也沉入湛蓝的海水。-﹣节选自古罗马作家奥维德《变形记》 勇于突破极限的代达罗斯不愧是人类探索飞行的先驱，却不幸为他的致命绝技付出惨重代价，其子伊卡洛斯的折翼悲剧似乎隐喻了无数逐梦问天之士的挫折和牺牲，也启示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务必遵循规律，量力而行。古希腊罗马的观念中，世人常常在诸神与宿命面前孱弱无力，任由摆布，但直面命运的勇气和敢于反抗的精神不可或缺，值得颂扬。罗马诗人奥维德将代达罗斯丧子的悲剧归因于他谋杀外甥遭到的报复，虽意在讽刺，却字里行间对人造翅膀的精巧和父子二人的勇敢表露钦敬之情。自传说的代达罗斯以来，这种挑战命运、征服自然的欲望和精神流芳百世，浸入到古希腊人的血脉里，反映到古希腊人的行动上。他们对自然规律与科学技术的兴趣、研究和探索绵延不断，成就非凡。朴素的唯物主义哲学、天文学、地理学、几何学在古希腊得到长足发展，为开拓未知领域铺设道路，为后代科技进步奠定根基。代达罗斯，无异于探索发现的精神所在！ 海月同辉 青铜时代的东方回响当青铜文明第一缕光芒同时照亮爱琴海与华夏大地，米诺斯工匠与中国先民以铜锡合金为介质，在隔绝的地理时空浇铸出风格迥异却同样璀璨的文明之花。这里是特展"代达罗斯：希腊克里特岛的神话"续篇，通过故宫博物院珍藏的一小部分先秦文物，与克里特青铜时代文物展开跨越时空的对话。深藏于这些文物中的密码，既非文化传播的实证，亦非技术同源的注脚，而是人类文明在相似认知阶段产生的精神共鸣。黄河长江孕育的农耕文明，与爱琴海滋养的海洋文明，恰似音乐厅里的二重奏，虽然遵循着不同的文明路径，却在敬畏自然，探索技艺，建构秩序的征程中，共同谱写出人类早期文明的壮丽篇章。 玉石器 玉料与石材的运用分别映照出两种文明中神权与世俗的不同侧面。良渚和齐家的玉璧、玉琮以方圆结构承载宇宙观念，代表沟通神灵的信仰；米诺斯石器则强调实用价值，将自然之材融入日常生活。米诺斯大理石碗 文字 文字的演变揭示了不同支明的治理模式。商代甲骨文与占卜体系紧密相连，反映神权统治的权威性；米诺斯支学主要用手行线与经济事务记录，体现于政治经济管理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 彩陶 彩陶在中国和希腊拥有彼此独立的文化基础，呈现出既有共性又具差异的艺术风貌。马家窑彩陶的黑红彩宽带纹样，与米诺斯彩陶的自然主义图案相呼应，二者分别折射出农耕文明与海洋文明对自然景观的抽象表达与直观描绘。米诺斯海洋风格纹米诺斯卡马雷斯风格卵形来通杯嵌贝彩绘三耳带嘴壶 船舶技术 船舶技术既是区域经济网络扩展的物质基础，也是社会组织能力提升的直观体现。克里特船舶形象反映了米诺斯文化成熟的航海技术与外贸体系；良渚文化茅山遗址出土独木舟则标志着环太湖流域水上运输的技术突破，以及社会复杂化进程中跨区域物资调配机制的进步。饰品饰品不仅彰显特定时代的审美趣味，更折射其文明价值观。商代骨簪、西周玉组佩因其特定的使用人群与使用规范，反映了等级社会下的思想秩序；米诺斯金饰、半宝石首饰，则主要展现了海洋贸易的繁荣发展及精湛成熟的工艺水平。 青铜器 青铜冶铸技术的突破标志着社会组织形态的演进。商代青铜钺、戈，以及米诺斯青铜双刃斧、矛等，起初应为实战武器或实用工具，因其具有征伐与军事威仪属性，后逐渐演变为象征王权或神权的祭祀礼仪用器。米诺斯青铜鹌嘴锄 这部分的图表，显示出不同时期，相同时间段内中国与希腊各自生产力和文化的发展成就。彰显两个文明古国在世界不同方位的璀璨历史。 我们与希腊相隔千山万水，但希腊与华夏文明遥相呼应，两个文明古国的历史源远流长，璀璨如漫天星斗。共同的人文精神和对古老文明的敬仰之情，以及考古和博物馆交流，使中国与希腊两国友谊不断深化。